伏寿既欢喜又紧张。
西域商路重开之后,织坊就意识着滚滚财源,比印坊更值钱。
可问题是,她根本没管过织坊。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就没管过什么事。
刘协的后宫就她们几个人,规模还没伏家的后宅大呢。她的主母是孝桓皇帝的女儿阳安长公主刘华,为了侍候她,后宅有近百人。
突然间让她管理一个织坊,规模比她今天看到的印坊还大,她没底气。
荀文倩看得明白,主动要求给伏寿做帮手。印坊有唐夫人就够了,有她没她一个样。
伏寿也觉得可行,难得的向刘协请求。
刘协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印坊也好,织坊也罢,她们都是暂时管一管,算是体验生活,不可能一直留在宛城。
经历过实务的人,大多会对空谈道德有一定的免疫力。只有什么事也没做过的才会大言不惭,满口的“治大国如烹小鲜”,觉得其他人都不行,只要自己一出手,盛世翘足可至。
刘协随即和她们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在他的规划中,南阳将是荆州重镇,就像邯郸在冀州的位置。江南的丝绸会集中到南阳,然后再发往西域。
南阳的帝乡地位没有了,但商业重镇的地位将延续,而且会得到进一步加强。
宛城以前就是工商业重镇,但利润大多被世家、豪族拿走了,朝廷收获有限。现在朝廷将整个南阳收入囊中,这些工商业利润会成为朝廷的收入,并作为朝廷接下来几十年对南方进行开发的主要资金来源。
简单的说,南阳能不能发展得好,关系到大汉百年之后的国运。
这时候,每一个人的努力,都是在为百年之后的大汉做贡献。
伏寿、荀文倩并不能完全理解刘协说的这些,但有机会为大汉、为后世子孙做点贡献,她们还是有兴趣的。
尤其是伏寿与刘协一起经历过受制于人,连吃饭都要别人施舍的窘境,对自力更生,改变命运有着更高的积极性。
她可不希望她未来的子孙落到那种地步。
看着积极性高涨,甚至有些雀跃的伏寿,刘协暗自叹了一口气,后悔没有早点安排。
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有着无穷的朝气与精力,天天养在后宫太浪费了。
——
宋忠没见到皇后,转身去拜见司徒杨彪。
杨彪很忙。他在前院等了半天,直到太阳落山,才见到杨彪本人。
见礼之后,还没等他寒暄,杨彪先面色不善的问了一个问题。
“听说郡学有我杨某的画像?”
宋忠一时没注意到杨彪的语气,以为他忙了一天公务,累了,连忙笑道:“确有此事。经诸贤论定,杨公与二十位前太守一道,被选为南阳贤君,绘画刻石,以资纪念。”
“什么时候的事?我在任的时候,没看过这样的碑刻。”
“半年前刚完成的。”宋忠笑得更加灿烂。
杨彪打量着宋忠,眉头越皱越紧。“我想请祭酒帮个忙。”
“岂敢,岂敢,请杨公吩咐。”
“请你将杨某的画像去除。”杨彪澹澹地说道:“杨某虽无大才德,却有自知之明。我在南阳时日甚短,未有善政,不敢立像,与诸贤并列。”<.
“这……”宋忠顿时傻了眼。
他看着杨彪,咽了口唾沫,也将解释的理由咽回了肚子里。
他看得出来,杨彪不像是故作谦虚,眼神很严厉。
但是,作为这件事的首倡与主要推动者,他非常清楚。如果杨彪因任职时间短,没有真正的善政而缺席,还有资格留在墙上的画像最多剩一半。
更要命的是,拓本已经送到了天子手中。
要是天子或者皇后哪天来郡学,发现墙上的画像和拓本对不上,会不会被判欺君?
“这件事就拜托祭酒了。”杨彪不给宋忠解释的机会,直接做了结论,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南阳郡学这些年培养了多少学生?都在干什么?”
说到这些,宋忠立刻来了精神,大讲特讲郡学里的青年才俊。
他来见杨彪,本来也有推荐学生出仕的目的。如果有人被司徒府选中,不管最后是否赴任,都是难得的佳话。
宋忠一连说了几个人,杨彪都没吭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宋忠的心情再次往上沉,忐忑不安地看着杨彪。
杨彪清了清嗓子,让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祭酒,听说过祢衡吗?”
宋忠愣了一下,摇摇头。“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士林中有此人。祢姓甚为少见,若是听说过,我一定记得。”
杨彪叹了一口气。这人只适合做学问,连司徒府长史都不知道是谁,又何必来参与政事,为刘表鸣不平。
刘表身上有多少麻烦,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是青州平原人,得孔文举赏识,为忘年之交,共赴长安。如今是司徒府留府长史,负责关中的相关事务。”
宋忠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能得到孔融的赏识,说明祢衡有才华。能成为司徒府留府长史,说明称衡有能力。这样的人,他居然不知道,孤陋寡闻根本不是谦虚,而是实情。
杨彪把祢衡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跟着又介绍了一下孔融本人的情况,最后还附带说了一下王朗。
孔融要去漠北,以花甲之年,冒不测风雪,寻访商朝遗民。
王朗一直在关中的军营里,教化将士。如今受过他教导的将士不说五万,也有三万。凉州将士能一改野蛮习气,守护一方,王朗是有功劳的。
那么,南阳郡学又做了哪些事?
骠骑将军驻南阳数年,你们有几个人到军中任教?
除了做学问,你们教过几个普通百姓的子弟?太守府每年拨付那么多钱粮,你们又做了哪些回报?
为之前的太守刻碑?
虽然杨彪尽可能地控制着语气,但一连串的发问还是让宋忠汗如雨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连手心都是汗。
他能感觉得到,杨彪很生气,对南阳郡学很不满意。
这也说明杨彪到宛城这么久,一直没去几步之遥的南阳郡学绝非偶然,而是刻意。
他不想和南阳郡学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看自己的画像。
这让宋忠很不安。
天子、皇后毕竟年轻,难免意气用事。杨彪却是老臣,而且是儒学世家的宿儒。他对南阳郡学如此不满,表明南阳郡学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朝廷背道而驰。
那么,是朝廷错了,还是南阳郡学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