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党锢列传》的序文,了解党锢事件的起因时,即使有心理准备,刘协还是大为震惊。
他知道党锢事件因桓帝的老师周福而起,却不知道房植和周福都是清河人,导致汝颍人损失惨重,最后与朝廷走向决裂的重大事件,起因竟是两个清河人的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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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读了序文之后,他有几件事不太理解。
一是周福能成为蠡吾侯的老师,学业、人品就算不是特别突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机缘,擢为尚书过分吗?
至少比起凭借拥立之功而封侯的胡广等人,这点赏赐微不足道。
二是房植号称天下规矩,他的门人宾客就这素质?看起来也没比周福的强多少。
更关键的是,从序文中,他看不出周福有什么不是,也看不出房植有什么过人之处。
除了所谓的动静以礼。
可是动静以礼,不是儒生的基本素质吗,什么时候成了值得称道的优点?
难道因为天下读书人伪君子太多,所以显得房植动静以礼弥足珍贵?
刘协不相信这些。他相信其中另有玄机,只是序文中没有提及。
他本想找房植的传记或者履历来看,却没找到。兰台没有房植的传记,倒是有履历。从履历中可以看到,房植以贤名出仕,官运亨通,数年间就官至少府、司空。
后来他想到一件事,既然房植是清河人,想必葬在清河。以他的名声,应该有墓碑,便派人去清河查看。
结果还真找到了房植的墓,抄来了墓文。
没想到的是,为房植写碑文的是个熟人,蔡琰的父亲蔡邕。
不愧是大汉碑文第一高手,蔡琰的作品真是随处可见。不过联想到他为郭林宗写墓碑时的感慨,房植的碑文可信度立刻下降了一个档次。
所以刘协对这篇满是誉词,却没几件具体事迹的碑文并不是很看重。
趁着士孙瑞、沮授来,他想向他们打听打听这房植究竟与周福有什么高下之分。
对沮授的清浊之论,他同样不太在意。
就算房植清,周福浊吧,周福以帝师为尚书,似乎也影响不到房植。
房植当时已经是河南尹,后来更是直至公卿。与他的仕途相比,周福不值一提,连做房植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刘协的疑问,士孙瑞给出了一个解释。
尚书虽是卑官,却是天子近臣。周福既是帝师,又为近臣,对孝桓皇帝的影响很大,是内朝影响外朝的一个代表,所以外朝官员反应很大。如果孝桓皇帝像陛下一样,选择与外朝大臣合作,而不是对抗,不用内朝来打压外朝,或许事情就没这么严重了。
比如现在,别说陛下提拔老师做尚书,就算你提拔女子为尚书,臣都不介意。
对士孙瑞的回答,刘协哑然失笑。
这老滑头,看似坦荡,实际上另有所指。
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倚重外朝大臣,不要再搞内朝打压外朝那一套。
“内朝、外朝,各有分工,的确不该有所侵权。”刘协笑笑,不动声色的反击了士孙瑞一句。“只是如果外朝都是房植这样的君子,怕是撑不起这大汉的江山。若他们真能秉义忠而行,何至于有跋扈将军秉政二十年。”
士孙瑞的神情顿时有些尴尬。
沮授抿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房植的品德或许高尚,但他的才能真的有限。如果考虑到与梁冀那样的跋扈将军共事十多年,还能仕途坦荡,他的品德可能也要打个折扣。
话不投机半句多,关于《党锢列传》,他们没谈几句就结束了。
士孙瑞与沮授出了帐,并肩而行。
士孙瑞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沮授有些心神不宁,本能的跟着士孙瑞往前走。
两人出了营,看着王端被叫了进去,士孙瑞眼神微闪。“我们去冀州印坊看看吧。”
沮授无可无不可,随口应道。“敢不从命。”
——
王端战战兢兢地进了帐,连头都没敢抬,就跪倒在刘协面前。
“都亭侯,臣端,拜见陛下。”
刘协瞥了他一眼,澹澹地说道:“表兄起来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王端心中一宽,再拜起身。
“这几年还好吗?”刘协放下了手中的笔,又挥挥手,示意一旁负责记录的尚书出去。
尚书搁下笔,起身出去了。
王端嘴一咧,拱手说道:“多谢陛下挂念,一切还好。”
“说来听听。”
王端很开心的说了起来。从长安回来后,他安葬了父亲,继承了爵位,担起了家族的重任。虽然很辛苦,总算还顺利。这几年家族添丁,产业也增加了不少,算得上兴旺。
“尤其是这两年,蒙陛下天威,也没人敢欺负我家了。臣于前年娶妻,是本国襄城张氏的女子,去年便生了一子,算是后继有人了。”
看着喜滋滋的王端,刘协说不出的别扭。
娶一个赵国张氏的女子就让你这么开心?你是堂堂的国戚,真要是有用,天下哪个家族的女子不能娶?
“赵国襄城张氏是名门?”
王端得意的一笑。“陛下,赵国襄城张氏自然是名门,内子祖父张伯达公官至太尉,是孝殇朝的名臣。”
刘协越看越生气,不想再和王端敷衍下去。
“既是名门,嫁妆想必不少吧?你成亲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来贺礼,贺礼很多吧?现在有多少土地?”
一听土地二字,王端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就算他再迟钝,他也能看出天子的心情不太好。
再联想到新任邯郸令诸葛亮正在做的事,王端的额头沁出了冷汗。
“太多了,记不清?”刘协的脸沉了下来。
“臣……臣……”王端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协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你就留在行在吧。至于你家里的土地,诸葛亮会帮你清点的。”
王端本想求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敢张口。
从一进帐开始,他就意识到一点,眼前的天子不是他熟悉的天子,不仅高了、壮了,更有之前没有的威严。即使他脸上带着笑容,说话声音不大,也让人不敢放肆。
如果不是相貌还有些依稀熟悉,他甚至会觉得眼前的天子就是另外一个人。
“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