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一愣。“府君,我想去长安论道。”
“这也不冲突。你先去长安论道,回来之后去豲道做教师。马上要入冬了,也不可能让他们集中起来读书。”
祢衡有点犹豫。
杨修又道:“你在汉阳大半年,对新政也算是熟悉了。再去豲道考察一番,岂不更好?比起汉阳,豲道更穷,更需要有志之士的参与。”
祢衡瞅了杨修一眼,点了点头。
杨修莞尔一笑,直起身,拍拍手。“好了,庞子温,你不用去告御状了。我刚刚为你找了一个教师。祢衡祢正平,青州名士,不仅学术渊博,而且与时俱进。曾与天子廷争论道,深谙新政意旨。有他去豲道任教,一定能培养出一批俊杰来。”
祢衡登堂时,庞柔就看到了他,见他一身短衣,手里却拿着尘尾,还以为是哪个外出公干刚回来的小吏。听杨修说是青州名士祢衡,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虽然不在冀县,却听说过祢衡的名字,知道他来汉阳之后,和杨修发生过多次辩论。
杨修的学问是公认的好,能和杨修辩论,足以见得祢衡的学问不差。
“当真?”庞柔长身而起。
杨修点头笑道:“当真,不过他要先去一趟长安,回来后再去豲道。”
“我和他一起去。”庞柔立刻说道:“从现在开始,他就算是我豲道的县学教师,我们承担他往来长安的食宿。”
庞柔话音未落,一旁就有人酸溜溜地说道:“庞子温,你真是大方呢。去长安公干,食宿皆在驿舍,要你花什么钱?”
随即又有人说道,同样酸得可怕。“刚才还哭穷,一转眼就大方起来了。你这变脸的本事,不做巫师真是可惜了。”
角落里一声叹息。“还是会哭的娃娃有奶吃啊,老子还是太要脸了。早知如此……”
话音未落,另一厢已经有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府君,我也要去长安,告御状。”
此言一出,无数人如梦初醒,纷纷攘臂而起,大喊大叫,表示要去告御状,请天子调派博士到县中任教。
杨修与王唯面面相觑。
祢衡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往下一压。“诸君,请听我一言。”
众人立刻收声,紧紧地盯着祢衡。
“不就是缺教师么?说吧,你们要几个?这次我去长安,面见天子时,一并替你们请来。”
“此话当真?”有人离席而起,喜出望外。
“我祢衡言出必践,绝无虚言。”祢衡甩了甩尘尾,傲然说道:“诸位应该知道,这次天子召集天下贤良,于太学论讲,规模甚大。这些人中固然大多迂腐之辈,但也不乏有担当之士,只是囿于眼界,不知凉州情形。只要我出面说明情况,多了不敢说,三五十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祢衡转身看向杨修,笑道:“府君以为如何?”
杨修点头赞同。“我也有此意,只可惜公务在身,不能亲至。有正平代劳,我无忧矣。”
众人听了,相视而笑,立刻化干戈为玉帛。
——
等议完公务,众人散去,杨修看着案上的厚厚一摞文书,轻轻拍了拍。
“正平,这次上计的事就拜托你了。”
“蒙府君招待数月,多有启迪,无以为报,衡愿意走这一趟。再者,我本来也想去长安参加论讲,敲打敲打那些颟顸之辈,让他们清醒一些。”
杨修无声一笑。“那些清谈客何足道哉,你最想做的,应该是再与天子论道吧?”
“是。”
“那我劝你还是谦逊一些。”杨修幽幽说道:“你我的眼界虽大有不同,但与天子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以登山为喻,你我最多是登东山而小鲁,天子却可能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祢衡大笑,甩着手中的尘尾,意气风发。“纵使如此,我也要与天子一论究竟。不如此,安能知自己所得深浅?”
杨修想了想,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将汉阳这几年的施政情况详细地解说一下,好让你与天子论道时有理可据。须知施政之道,不仅在圣人典籍之中,更在百姓衣食之间。”
祢衡躬身道谢。
上计的事本不该由他负责——这是留给本地人的机会——可是杨修将这个机会留给了他,他就不能辜负杨修的期望。
——
荀谌下了车,掸了掸衣袖,抬头看向书坊门口全副武装的卫士。
这么热的天,还穿着皮甲,看来这书坊还真是守卫森严。
一个军侯听到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打量了荀谌两眼,拱手施礼。“敢问足下是求购书籍、邸报还是访客?”
荀谌大感惊讶。
眼前这个军侯面色黝黑,脸颊上还有两块红色,相貌也有些胡人的感觉,言谈举止却非常客气,一点也不粗鲁。
“求购如何,访客又如何?”
“若是求购书籍、邸报,可往前走,大约五十步,有一个院子,进去就有人接待。若是访客,就看你是访坊中的匠师,还是三位主笔。匠师们在这里,一般不见客。主笔在卖书的小院旁边,你到那儿就可以看到了。”
荀谌满意的点点头,随从上前,递上名刺。
“我要求见唐夫人。”
军侯低头一看名刺,看到荀谌的籍贯和姓氏,知道是唐夫人的亲戚,不敢怠慢,连忙将荀谌让到前院,亲自奉茶接待,又让人进去通报。
荀谌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一会儿功夫,唐夫人快步走了出来,面露喜色。
“友若,你什么时候来的?”
荀谌起身行礼。“刚到。”
“太好了,你早该来了。”唐夫人随即入座。“你是准备参加论讲,还是见驾?若是论讲,我就给你安排一个住处。若是见驾,你就在坊里住两天。”
“见驾是要见的,却不急,我还是先看看太学的情况吧。”
唐夫人会意,叫过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
随从与荀谌的随从见礼,引着他去了。
“附近有一个院子,不大,还算清爽。”唐夫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附近可能还有一个你应该认识的人。”
“颍川的?”
“不,冀州的。”唐夫人笑笑。“姓崔,名琰,字季珪,据说是郑康成弟子。文武兼备,曾在中原游历数年,见识与众不同。到太学没多久,就成了人人称赞的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