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吗?”我仰头,盯着他看不穿的黑眸,小声问,“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的眼又深又静,和我想象中应有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既然他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来找他的原因。
可谈到林清玄,他的说法很陌生,这一点就很奇怪。
慢慢抬高右手,我再次将镇魂铃送至他眼前,施法召唤出小光点们的记忆,在他眼前重塑过往记忆。
这个被他命名为“日月星辰”的世界,有着我对未来所有的奇思妙想以及期待。
华光从眼前落下,飘散的小光点散布到了四周各处。
它们依旧欢快跳跃着,发出我熟悉的灵动响声,但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却始终低沉哀伤着:“这是日月星辰九万年,洪荒三万年……”
我茫然失若地抬头,他的神情哀伤得如同即将迎来一场世界末日。
“你应该和明烨在一起。”我听他说,“你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会来找我?”
话落,讨厌鬼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墨蓝衣袍一点一点地从我掌心抽离,身影如风般飘散而去,和那些散落在星河里的小光点一样,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我难过、失落,满脑海的疑问。
原以为让他看到过去发生在星云的事,他就能顾念多年相识的交情,和我好好聊一聊这些年来的经历,告诉我,他救我、护我,都是有原因的。
但现在看来,他和世人臆想中无情的神没什么两样,只在意法器——镇魂铃,身份——五行始祖,还嘱咐我此刻应该和明烨待在一起,教导这位新晋至高神法术……
是我自作多情,也是我自找的难堪。
普天之下、众生仰望的神灵,又怎么会有凡人的心思,期盼能与一心人,相伴终老呢?
——
回到洪荒神明殿,我坐在讨厌鬼先前待的地方,半晌没有说话。
久到我忘了旁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华丽的屋子又变得空荡荡的,才觉出曾经那种孤独的滋味,在心底错综复杂。
我们始终都是一个人,来的那天如此,离开的那天也是如此。
明知道没什么好悲伤的,心底的失落感却无法抑制。
仿若从未得到就已失去……
那种滋味……
我暗自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明烨从旁边书架上找出来的空白卷轴。
偶尔几捆已经写好的,就搁在我脚边木篓里,上面都有讨厌鬼的字,字句清晰深刻。
“看样子,这位神君就是先前直接给无妄圣君传达指令的人。”明烨一边分析,一边垂眸看我,眼神里多有试探之意,“姑娘知他身份?”
“嗯。”我迅速点头,一点儿也不想再提到和他有关的事,很快就将所有摊开的卷轴整理起来,搁回原处,“以后我会教你法术,传递指令的事由你来做即可。”
“可是……”明烨仍有迟疑,对于身份的转变,他明显有着极度的不适应,“就算只是将字迹写于卷轴,恐怕,无妄圣君也能看出区别。”
“这个暂时不用管。”
说到这件事,我倒是发现了另一个奥妙,“他将字体通用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原来居住的地方,在我母亲苏醒之日,各大部落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管理起来非常的麻烦。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其统一。可见对于人类文明的构建需要花一番大功夫,也不只在于对无妄圣君他们下达的这些指令上。到时候我们再慢慢研究吧,你先来看看这个。”
桌案前圆形小镜由星石制成,只需稍稍施法,就可以看到外界所发生的所有事。我招手将明烨叫他身边,让他看着这面镜子,解释道:“像是通天镜,可以不用外出就知晓天下大事。”
“有什么作用?”
“嗯,大概外面就算打起来,你留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犹记得在某个时候,我曾听闻这样一句话——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我原先的计划也是如此,只是没有想到,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受到了星石的召唤与控制。
从烈火繁都的大战开始,到见到两位兄长的尸体,再到我企图运用星石的力量构建新世界、复活两位兄长,前往星云。
我见到了曾经被我遗忘的事,思绪受星石影响慢慢平静。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忘了来此的真正目的,可当讨厌鬼摆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后,我才慢慢明了过来——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他而来,又何必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反应而感到伤心难过?
如是想,心情又平静了许多,但压抑的哀伤却没有因此消减半分。再度拧眉,我又翻出了之前搁在桌上的法器袋,将星石石像一个个取出来,打量四周,微微转眸:“在这里做这件事也是不行的,你刚说无妄圣君他们快回来了,是有什么事需要外出吗?”
明烨皱眉,脸色也不算怎么好看:“人界子民素来以能入神明殿为傲,今日又有族部推选优秀子民入殿修炼。”
“他们知道来这里修炼会变成石像吗?”
“嗯。”明烨低头,眉目垂低,唇边还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大概是活得日子太长,化身为石像也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吧。”
若不是听他这么说,我都不知道他的想法竟会如此悲观。盯着他锋毅俊朗的侧脸,我不禁缓缓摇头,立即更正他的想法,理智说道:“就算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也不应该有这么悲观的想法。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神灵,守着一方土地、造福子民,活得越长、能力才越强大,难道你不希望看到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在你的管理统治下欣欣向荣吗?”
话落,通天镜中原本空无一人的神明殿内,有人徐徐迈步走近。为首的男子身着锦衣,眸色清冷,一层不变的表情彰显在他英俊的面庞,双眼正徐徐打量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原先石碑的位置。
他发现了异象,身后湛蓝衣裳的女子立即迈步走近,越过他身侧:“石碑呢?明烨去哪儿了?”
身旁男子浑身僵持,明烨同时侧目看我,神情略显担忧。他现在没有能力与他们直接对抗,世人又不知道我的存在,多半会将石碑消失的事算在他头上。再者,等他们去了主殿,发现石像也不见了,多半也会认为是明烨所为……
想到这些,我不免想笑,抱起手臂,上扬唇角,如同看戏般观察着四位星盘神使的反应。随后,目光就转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男子。那人一身素衣,墨染黑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只算五官清隽罢了。
见此,我不得不问明烨:“云荒的族部子民,是不是生来就不会法术?”
明烨摇头:“会的,但和天神之力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异。”
“我看那个男人和你一样,都属于灵力封存的状态,并没有完全被释放。按照我们的想法,这样的子民的确便于管理,可是,一开始就抹杀了他们的天赋……这样做是否合理呢?”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要是烈火繁都的其余子民都不会法术,那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和我们较量,自然也不会引发什么大战。
回想之前小光点们的说法,讨厌鬼是在了解我的想法后才来到这里,帮我打造都城的,那么所有九门世界应该都已经建立,就连子民的法术能力水平也被控制,无法引发大乱。
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的,此刻只要想到和他有关的事,我心绪还是一片杂乱。
而镜中,无妄圣君等人已经发现主殿石像消失。
他独自一人来到“天眼”之前,神情显得格外凝重。
我恍然大悟,想到了之前讨厌鬼准备的卷轴,立即让明烨从“天眼”处递了出去。
这样就好了,无妄是认识讨厌鬼字迹的。
只要他承认了明烨至高神的身份,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然而,一时间的身份转变,让所有人都变得不适应。
无妄看后,将卷轴转交给了先前那位蓝衣女子,蓝衣女子看后又交给了其他女神使……
思量的眼神在他眼中波动,众人神色各异,仿佛预示着未来即将到来的风云骤变,他慢慢回神,撩起衣袍,在“天眼”前方带领众人行礼,犹如恭迎我和明烨的到来。
不过我没有出去,只等他们承认、接受了明烨的身份,便立即对明烨说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教你法术,等你学有所成,我再去办自己的事。”
——
遗忘
——
明烨天赋极佳,由五行术数打造而成的至高神,天生灵力就超越常人,甚至超越洪荒原有的星盘神使。
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我慢慢才了解到,这位无妄圣君似乎一直都生活在神明殿,无悲无喜的个性像极了曾经的林清玄。
而那时候洪荒还没有多少子民,明烨则是最早化身的一批人类。
他没有觉出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最早过着族群的生活,后来又随族人来到现在的领地。一晃便是三万年,他成为活得最久的人类,也成为第一位进入洪荒神明殿修炼的人。
那时候除了无妄,神明殿还有一位玉仏神使。
说来这姑娘倒是和我有几分缘分,都是由石头托生。不过她的真身是由无妄雕刻而成,灵力也是由无妄所绘……
我越听这个故事,越觉得耳熟,回想起曾经林清玄和齐瑶的相识过程,不免就有些头疼起来。而明烨的目光总是通过通天镜,挂在这位玉仏神使身上,我就更加头疼了……
——
半月以后,我在神明殿一边剥莲蓬,一边问明烨:“你喜欢玉仏神使?”
他微微一怔,从旁边一摞由我手写的法术书籍内抬起头来,露出稍显震惊的神情:“姑娘为何这般问?”
“我看通天镜,恨不得踢无妄两脚;你看通天镜,两只眼睛都在玉仏神使身上,难道不是对她有意思的缘故?”
明烨笑了,眸中仿佛有星辰汇聚。
他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说法,低头,轻抚手边法术卷轴,无声失笑:“神使爱慕无妄圣君多年,我只是在替担忧罢了。”
“她?”
“嗯?”
“喜欢无妄?”
“是。”
“瞎了眼也不至于喜欢他吧?”
我翻手,把手里的莲蓬子全都倒入碗里。
耳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明烨却皱着眉,似乎对我的说法有所异议:“他们已经成婚了?”
“和无妄那种面瘫脸一起过日子,她也过得下去?”说完,我又觉得不对,我是没有成过婚,但我见过父母一起相处的场景,哪里是他们这副模样?当下就觉得更加不妥了,不禁八卦地问明烨:“他们所谓的成婚是和人界夫妻那样的吗?”
“是。”
“那怎么……”
明烨皱眉,不明白我想说什么,视野观察了我良久,我才皱眉摇摇头道:“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夫妻,看了他们半个月也没见他们同房。”
他那边正端着茶要喝,听完我的说法便立即轻咳起来,将视野转向了别处。我知道他是想歪了,可想歪了没什么不对。夫妻本来就该同房,为什么无妄和玉仏各自居住在不同的房间,平时看来也没什么亲密之举?
继续观察下去,果不其然,玉仏的确对无妄有意,但无妄似乎对玉仏并没有明显的感情。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多日来不曾想到的那个人又一次浮现在了脑海中,仿佛他依旧伫立在浩瀚的星海之上,垂眸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着:“你现在应该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会来找我?”
手指一顿,剥到一半的莲蓬直接滚到了地上。
明烨起身,缓步来到我身旁,帮我捡了起来:“姑娘有心事?”
“嗯?”我接过他递来的莲蓬,缓缓摇头。
“这几日都不见姑娘休息,姑娘何不到榻上困一会儿,再起来熟悉洪荒要务?”
“我没事,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很好。”将莲蓬搁在桌上,我凑了凑他那边看过的法册,连忙回神说,“待在这里,你也不好练习法术,不如我们抽空出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练习?”
“好。”明烨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一切听姑娘的,只要姑娘不嫌我愚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