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端着一碗汤站在两人的房门口，就这么端着，一动不动。
他不是故意偷听的，那不是沈立民那混小子声音太响了，土墙又不隔音嘛。
沈如是的第一想法是——还好大山不在，还好家里的孩子都被大山拉去田里拔草了。不然那孩子该多伤心啊。
沈大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沉稳可靠，踏实能干，对妹妹们都关爱有加。
他已经18岁了，是个大哥哥了，每天领着一串小萝卜头们上山下田的。
孩子们都特别服他。
大山，大山竟然不是他沈家的子孙。
怪不得他那会儿有时候看着王小芬的表情会有些奇怪。她总是会在沈立民抱着沈大山嘻嘻哈哈的时候看着他们出神……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不过，沈立民既然是清楚这件事的，还没告诉自己，那就是说明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不想让大山知道。
这种事情他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都快四十的人了，5个孩子的爹，这个家的当家人，他既然决定好了的事情，沈如是并不想去插手改变什么。
\"爷爷！我们回来了！\"
突然沈大山的声音出现在了院子口，后面七七八八的跟着一串女娃娃的声音。
\"爷爷！\"
\"爷爷！\"
\"爷爷！\"
\"爷爷！囡囡！来了~\"
那一瞬间，如同上千只小鸭子在他耳边炸响，沈如是什么都不想了，先把这群祖宗安顿下来吧。
他随手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了，没往床边走，就是顺手把碗放在了门边的小柜子上。
\"立民啊，边上大柱家杀鸡，分给咱们一碗汤，叫小芬趁热喝。\"
说着便又退出门去管孩子去了。
\"爷爷，你看，这是我和妹妹割的猪草！\"
六岁的沈夏竹拖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竹笼，一手还牵着2岁的沈小夏啪嗒啪嗒的跑到沈如是面前炫耀。
她想把笼子捧起来给她爷爷看，就是力气太小了，扒拉不动。
还是沈大山，把锄头什么都放好后，帮三妹把竹笼抬了起来，还憨憨的笑着说，
\"夏竹说要教小夏割猪草，她才两岁，懂什么。夏竹这边刚放进竹笼的草，小夏那边就扒拉到嘴巴里去了，扯了好久才肯松手，所以到最后也就这么点了。\"
小夏不太清楚哥哥在跟爷爷笑什么，她就是觉得有点饿，一只手被姐姐牵着，一只手的手指又要放到嘴巴里去了。
沈夏梅看到了在边上嗷嗷叫唤着，\"诶诶，别吃手指了，你刚挖过泥的！\"
王小芬还在床上躺着呢，孩子们排着队进去看望了一下妈妈，然后又排着队出来，开始做饭。
主食是地瓜粥，沈如是早就熬好了，再炒个菜配配就行。
什么菜？地瓜叶。
家里吃饭的人太多了，干的根本不够吃，只能顿顿喝粥。之前沈小夏每天还能有碗蒸蛋，这两天这个蒸蛋都被沈立民端给王小芬了。
沈小夏也不挑，姐姐喂她吃什么，她都吃得很香。
今天这地瓜叶是沈夏梅炒的，味道其实不怎样，沈夏兰边吃边吐槽自家大家把地瓜叶炒老了。
沈如是看着已经沈大山露在外面的，黝黑发亮的皮肤，上面还有些隐隐的汗珠。边喝粥边笑着说。
\"大山都十八了，再过几年也能娶媳妇了。到时候说不定能有个做饭好吃的嫂嫂，你们就有福了。\"
沈大山还抱着碗啃呢，就被自家爷爷说到要娶媳妇儿了，愣愣的抬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迅速开始脸红。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还小，过两年再说呗。\"
主要是家里穷，下面还有那么多妹妹。长媳难当，沈大山的媳妇儿，摆明了一进门就是要当半个妈的那种。谁家闺女愿意嫁他？
除非，除非多给点彩礼。
开玩笑，你看他家是有那么多钱的人家吗？
每年地里的收成交公后也就只够看看填饱肚子，前两年他还能打点鱼去卖，今年起，村里要好的几个小伙伴都在传，外面好像不怎么让卖东西了，说是什么投机倒把。
家里兄妹们都没啥文化，除了他，当初是沈如是手把手启蒙学的字，虽然后来因为孩子多活多也没再继续学下去，但好歹也算个扫盲班水平，外面说的那些东西，他懂什么意思。
今年再抓到鱼，还是拿回来给妈妈妹妹们补一补吧。
至于之前卖鱼攒的那点钱……算了，半个媳妇儿都娶不到的。
\"你一个大小伙子想那么多干嘛，小心少年白！\"沈如是听着沈大山跟他的分析，哼哼唧唧的不太服气。
\"儿孙娶媳妇儿当然是做爹妈长辈该操心的事情，你坐着等不就好了。你要是娶不到老婆也是我和你爹没用，还能要你那点零花钱？\"
沈大山知道爷爷的脾气，看着时不时抽风不正经一下，其实凡是他认定的道理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闭嘴了，行呗，反正是爷爷说的，家里总会给他娶媳妇儿的。
……
沈夏莲的出生其实是个意外，沈立民和王小芬其实不打算再生了，家里已经有5个孩子了，加上第六个幺儿的去世，她们身心俱疲。再加上年纪也大了，累得慌。
但由于这年头大家对于避孕知识了解的着实太少了，两人在有限的知识里再怎么小心翼翼，都扛不住王小芬的体质有那么点\"易孕\"。
于是沈夏莲成为了她们六兄妹里，唯一一个去医院生的孩子，因为她妈了解到医院有个什么环可以上，上了以后就不会怀孕了。
终于，沈夏莲成为了她们家最后一个孩子，而王小芬也接受了沈立民\"命中无子\"的结论。
当然，这想法只能自己心里想一想，要是被沈立民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大道理。
沈夏莲半岁的时候，沈大山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沈如是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片金叶子，把沈立民和王小芬吓得不轻。
这小老头，果然是地主家大少爷出身啊，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小老头撇撇嘴，\"没了！就这最后一件了！就是留着个大山娶媳妇儿的！\"
他要是真还有什么，就算不能天翻地覆的改变生活条件，起码能让孩子们吃个饱是不是？
是真没了，这片金叶子还是他当初未雨绸缪，就怕以后太穷，孙子娶不上媳妇儿，硬生生扛着留下来的，这回还真派上用处了。
孙媳妇儿就是隔壁村的，家里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在家里排行老五。
家里儿子太多，父母一直急着想把女孩子们赶紧嫁出去，陈水花的姐姐已经出嫁了，下面的妹妹太小，终归是轮到她了。
媒人的时候也是把两边的情况说清楚了，父母都同意，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她有什么权力说。
那片金叶子，换了以后，不仅付了彩礼，还把沈家的屋子也及时翻了一番。五个姑娘都是睡在父母房间的，沈大山则是跟爷爷沈如是一间。
翻修过后的新房，沈大山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不对，是和未来媳妇一起的房间。
还没结呢，他就还得跟沈如是挤一间。
沈如是最近可真高兴，房子又翻新了，孙子再过几天就要娶老婆了，小老头乐呵呵的喝着散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沈大山扶他进屋休息，给他爷爷脱鞋子烫脚，擦脸擦手的，一直伺候到盖上被子。
\"大山啊~\"
沈大山正要出去倒水，听到沈如是叫他又转身回来，不过他看着沈如是好像是在说梦话。
因为他闭着眼睛手在空中乱挥呢，时而开心时而愤怒，看着好像在梦里跟人吵架。
\"大山啊~我的大孙载……是不是沈家的孩子又怎样，他姓沈，就是我沈如是的孙子！……
他娘的尽放屁！我中华上下五千年！有本事你把你祖宗找出来跟你滴血认亲啊！你祖宗都不见得认识你！哼！
我大孙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会不知道他的好？听话懂事！比你们那些扶不起的阿斗强多了
……\"
沈大山就这样静静的跪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刚给他爷擦完脸的毛巾，呆愣愣的看着沈如是絮絮叨叨的一直在和人吵架，时而还能抖一些压在心底二十几年的话出来。
他满脑子浆糊，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被捡来的，结果听他爷的说法，他妈是他妈，他爹不是他爹？那他爷也不是他爷喽？自己是遗腹子？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脑子能转的那么快，不是，他要转那么快干嘛？他就是个种地打渔的，要什么脑子？
他爷从小那么待他，手把手教他认字，给他讲道理，妹妹们都没这个待遇，他还想干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恩不如养恩大？阿呸呸呸！他妈生了他，他爹他爷养了他，谁的恩都大！他就说自己不适合动脑！
他只要记得小时候，爷爷教他认人认物时说的那些，这是他家，这是他爷，他爹妈，他是沈家的老大，要好好照顾妹妹们……
沈大山抹了把脸，突然就站了起来，把他爷还在空中乱飞的手收回被子里，然后掖好被角，看他睡踏实了才端着盆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