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澳洲飞往天|朝b市的十几个小时内,仿佛有一种无声压抑的怪异气氛弥漫在欧诺身边,令人无法开口。看着这个相处了十年多的男人,赵贤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的模样,让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欧诺也没有一点心思放在赵贤的身上,他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上,只是静静地将目光停驻在窗外的碧海蓝天上,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波动,眸色深沉令人无法看清。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又好像,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飞机稳稳地在b市机场中停住,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大气的奔驰suv就驶出了航道楼。再大的八卦新闻也无法打乱b市每日堵车的惨烈,当夜色深黑、星悬于天的时候,车子才驶入了蓝山别墅区。
开门的是和舒杉,在这样萧瑟的秋夜中,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眼睛已经因哭泣而泛红,眼角还可以看见一些未曾干涸的泪水。他就这样站在风中,身子单薄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刮走。
“欧诺。”
欧诺轻轻颔首,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子。
等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再次出了这间房子,然后抬步向自己的别墅走去。
十月的b市夜风瑟瑟,刮起欧诺的风衣,发出猎猎声响。他便这样垂着眸子,双手交叉在口袋中,直直地向前走去。面色淡静平和,步伐稳健平静,只有涨满了血丝的双眸在暗示着——
这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藏于心底的悲痛。
大门“卡塔”一声关上。
没有开灯,但是欧诺却熟门熟路地上了台阶,转了两个弯便伸手打开了门。
随着“吱呀”的一声,如水般清凉的月色顿时显露出来,从阁楼的窗口倾泻在地面上,形成一片凄凉的白霜。而在月光的沐浴下,那一架银白色的天文望远镜安静地伫立着,一如过往的平静。
欧诺慢步走上前,用手轻轻地抚着那冰冷的机身。
修长的手指从黑色的按键上抚摸过去,这半人高的望远镜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色彩。而在镜头所对应着的遥远的地方,是一扇乌黑的窗户。并不如同曾经有过的那样点亮灯光,只有黑压压的玻璃反射着城市绚烂的霓虹灯。
这架天文望远镜,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放置了太久。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它的主人就这样透过没有温度的玻璃片看着那边窗户上,偶尔能够见到的人。
大部分的时候那扇窗户都是黑着的,一年里只有极少数的时间里能够达到两个人同时都在休息的情况。而即使是开着灯,窗户上大多也只能反射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几乎看不到那个总是忙碌的人。
但是就是这样的看着,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没有光线的窗户,这架天文望远镜的主人也一直都是孤身坐在那小小的木凳上,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宁静寒冷的夜晚。
直到如今,他终于没有任何的理由再去看那一扇……黑洞的窗口。
苍凉凄冷的月光下,那高挺俊朗的男人就这样笔直地站在银白色的望远镜前,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然拿起了搁置在一旁的白布,没有一点犹豫地将那贵妇一般的天文望远镜全部遮住。随着白布一点点地遮掩,欧诺深邃的眸子里最后一点的情绪也全部都湮灭。
这个空荡荡的阁楼,再一次被它的主人关锁住。
不过多时,一道低沉悲伤的琴声从二楼的琴房传出,是钢琴委婉哀怨的声音,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是在吟诵着最悲沉的泪水。欧诺就这样独自坐在那琴凳上,手指不断滑动,神色悲伤,薄唇紧抿。
从一开始悲痛的曲调,到最后已经将所有的声音全部都嘶哑干净的呐喊。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夹杂着钢琴被人猛地一锤的声音,原本还幽怨婉转的曲子瞬间停滞。
欧诺的右手用力地砸在黑白琴键上,左手撑着额头,勉强地维持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子没有倒下。牙齿紧紧咬着,全身轻微的悲颤,一行清泪压抑在了心中许久,最终还是从眼眶里划下。
泪水顺着优美的下颔线,从下巴上滴落在了钢琴键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沙哑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琴房中响起,到最后已经是彻底含糊在喉咙里,微弱到几不可闻。
“为什么……没有给我一次机会……”
萧瑟的夜风吹击在窗户上,令玻璃阵阵颤抖。安静的琴房内只有男人呜咽在喉咙里的低泣声微弱的响起。这个在外从未显现过如此不看狼狈的人,终于还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助地一人低泣。
可是这一声声的“为什么”,却好像永远无法传入那个人的耳中,也好像……
再也得不到一个答案了。
世界上有太多的过错,让人失去与拥有,让人得到与舍得。
世界上也有太多的错过,仅仅是一个转身,仅仅是一个回眸,便让空间的隔阂成为了永恒。
而对于欧诺来说,他与那个人相差的却是更加冷漠无情的时间。
相遇的太晚,便让可以坦诚的机会减弱到几乎为零。相遇的又太早,让他无法把握住那份懵懂的心情,最终造成了数年的陌路。
而如今,当终于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一个机会,事实却再一次让他再也不可能成为那个站立在对方身边的人。
这一次……他们相差的不再是时间。
而是,用鲜血和生命来灌溉的、世间最无情冰冷的——
死亡。
欧诺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即使是用左手掩盖住了整张脸颊,却无法阻止泪水顺着指缝向下划落。他的背脊依旧是那般的笔直挺立,但是却好像是被孤独所笼罩住了,显得脆弱而易碎,仅仅是在这最悲痛的时刻,维持住那仅剩余的尊严。
月光是一如千百年照耀在这片土地上的宁静,城市的奢靡繁华没有侵染到这一片蓝山别墅区,无边的黑暗仿佛是要将一切都吞噬,也将这个孤单寂寞的男人的心化为一片废墟。
在这样广阔无垠的夜色中——
有的人,正用无声的泪水诉说自己沉埋于心底的浓郁到快要发酵的感情。
而有的人,却第一次来到了这陌生的cx公寓,准备着一个崭新的明天。
当那和煦温柔的阳光再次照耀上这片沉睡的大地时,万物渐渐苏醒开来。仅仅隔了不过数公里远的cx公寓里,青年收拾完毕,下楼上了新任经纪人的车。而这一边,幽静安宁的蓝山别墅区内,那个憔悴不堪的男人却是彻夜未眠。
当响亮的门铃声在整个别墅中响起时,不知僵硬了多久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因为长时间没有换过姿势,欧诺起了身,步伐怪异地走出了琴房,下楼、开门。
红木大门一打开,便是一脸无奈的赵贤。眼睛底下带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似乎对方昨晚也没有睡得安稳。但是当赵贤看到欧诺的时候,整个人都惊怔住了。
他脱口而出:“阿诺,你这是怎么了?!”
略显杂乱的黑发,凌乱发皱的袖口,欧诺整个人就好像从一场灾难中刚刚走出一样,神色极其憔悴,那一直端着的清贵如同贵族般的气质,也在一个晚上轰然倾塌。
“没什么,”一出口便是嘶哑难听的声音,欧诺顿了半晌,在声音恢复了平静后,才继续说道:“今天是他的葬礼,我们去吧。”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赵贤的话音戛然而止,对方那坚定不容更改的目光让他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咽在了嗓子里。重重地叹了一声,赵贤说道:“好吧,我们去吧。不过……你这样真的……”
“我不会用这个样子去见他……”声音忽然停住,过了许久,欧诺才垂了眸子,说道:“去见他最后一面。”
半个小时过后,一辆黑色的奔驰稳稳地驶出蓝山别墅区,向b市郊区而去。不知是否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今天的交通并不是十分拥挤,当赵贤开着车停进了会馆停车场时,那场葬礼也才开始了不过半个多小时。
没有等赵贤停车、反应,车子一边的大门被人猛地拉开,一双修长的腿从车上跨下,锃亮的黑色订制皮鞋踩在了那还泛着湿意的地面上。
他穿着一件臧黑色的订制中款风衣,身姿笔挺地屹立在群山环绕间。额前的碎发全部向后用发胶捞去,只留下几丝垂落在饱满的额头上,更添了一种俊美优雅的气质。
他的怀中,是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玫瑰。每一朵都是象征着最美好的含苞姿态,一共17朵,在微微萧索的秋风中摇曳摆动。
并没有等待赵贤,欧诺直接迈了步子向会馆走去。
他的步伐十分缓慢却又稳健,双眸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狭小的门变得越来越大,那个原本放置在屋子正中央的棺木和前侧摆放的黑白照片……越来越清晰。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瞄到了一个猛然转身离去的身影,欧诺不过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便没有再投去更多的关注。他就这样捧着一大束芬芳的白玫瑰,进了会场。
献花、注视。
淡漠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波动,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镜框中那个勾唇浅笑的男人。
黑白的画面将那最美好的一瞬间全部定格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喜悦笑容,而这一刻……他却希望自己永远无法看到这张照片。
十年了,他在这场由萌芽到发酵的感情中,已经走得太远太疲惫。
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经放手、已经遗忘,又无数次不自觉地去关注这个人的一切消息。
而当这再也无法实现的一刻真正来临时,他才终于将自己最深沉最饱满的感情全部都封存在了昨夜那个充满泪水的琴房中,用眼泪将一切封印,再也不会开启。
或许,一开始他们就是错过的。
从十年前的冷眼旁观,他错过了与这个人的第一次接触。
从八年前的犹豫不决,他错过了与这个人的第二次接触。
从六年前的左右踌躇,他错过了与这个人的第三次接触。
后来,他将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的傲气尊严全部放下,却再也无法挽回那段仅仅可以是友谊的关系。
再到后来,他无数次深夜的凝望与在每一个颁奖礼中偷偷的注视,都不再让他和这个人有第二次说话的机会。
直到现在……
他与他,终于是隔了一段最遥远的阴阳距离。
而这……
是最后一次的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