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眨眼而过,伴随着维也纳悠久弥漫的音乐气息,《恰空》的拍摄进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此时,在维也纳大部分的室外景已经全部拍摄完毕,而其中戏份最多的内场戏便也就被提上了进程。
这半个月中,由于缺少一些必要的音乐细胞,林锡的戏份倒是ng了几次。所幸雷蒙德苦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次ng,所以并没有生什么大气,更是连吼都没吼林锡几句。
这偏偏让林锡心觉不安起来。
一天仅有的六七个小时的休息吃饭睡觉时间,他可一点都没拉下。不是找雷蒙德商讨剧情,就是和现场音效工作人员找找音乐感,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终于,在看着林锡与雷蒙德又商量下一个镜头商量个没完没了的时候,欧诺一把上前将瘦削的青年拉到自己这边,面无表情地说:“我也要和你商量剧情。”
忽然被人拉扯过去,林锡愣了半晌,既而蹙紧了眉头,嫌弃似的说了一句:“你别闹,一边玩去。”然后又转过身与雷蒙德交谈起来,“雷蒙德,明天这个镜头……”
欧诺:“……”
天色越来越晚,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挂满了整片夜幕。砖红底色的欧式小街上,身材挺拔的男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青年的身旁,也不说一个字,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直到工作人员已经将全部的东西收拾好、等待第二天开拍后,林锡才笑着点点头,和雷蒙德将明天的几个重要镜头商量结束。
他刚转身,便看到了在一旁不知站立了多久的欧诺。浅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睁大,林锡诧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站这儿的?”
“……”沉默了半晌,欧诺低声回答:“也没多久。”那语气哀怨无奈,似乎是在无声地为自己控诉。路边的垂吊式街灯散发着幽幽的晕黄色光芒,打在欧诺深刻的五官上,更显得别有一种俊逸优雅。
但是林锡却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他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今天早点回去酒店休息吧,明天要赶着把外景戏拍完了。”顿了顿,他又说道:“季成书刚走,王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外语也不是很好。你要不请赵贤带一带他?”
欧诺颔首:“好。”
林锡感激地弯了眸子,还没说出感谢的话语,一旁的雷蒙德倒是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中厚厚的剧本,道:“曼特斯,明天配乐团队的人应该就会来了。正好林锡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你可以带他去问一问、学一学。”
林锡的视线还没从欧诺的身上移开,他刚准备转首去问雷蒙德配乐团队的事情,便惊讶地看到欧诺一向冷静的面容上涌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眉头紧蹙,漆黑的眸子更加深沉了几分,欧诺低声道:“直接配乐结束,发到后期去处理不行?为什么要特意来现场?”
雷蒙德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负责人这是为了得到更好的听觉效果和感情元素,所以特意来考察一下剧组的拍摄情况,想从现场拍摄中获取更多的灵感。”顿了顿,雷蒙德摊摊手,又说:“能请到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明天可别拉着一张脸。”
毫不掩饰的不悦简单直白地出现在了欧诺俊美的面孔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我还从来不知道,他们还需要从现场拍摄中获取灵感。”
“这不也是顺便关心关心你嘛,这么激动干什么。”听了欧诺这话,雷蒙德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一改之前严肃刻板的形象,雷蒙德将手中的剧本递给了一旁的助理,转首看向林锡,问道:“林,你之前一直不是想问关于电影的配乐问题吗?”
林锡早已被这两人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忽然听到雷蒙德提问,他下意识地颔首:“嗯。之前听负责现场音效的工作人员有提到过,这次的配乐团队将会是大手笔,不过他倒没有透露是谁。”
雷蒙德伸手指向了一脸酱色的欧诺,说道:“问曼特斯吧,他可是最熟了。”
林锡奇怪地看向欧诺,目光在触及到对方的一刹那僵滞住。他从没见过欧诺有过这样的神情,别扭得将脸撇到一旁,因为灯光的角度缘故,令林锡无法看清他面上的神情。但是他怎么都觉得,此时的对方真是……有点可爱。
轻挑一眉,林锡干脆说道:“总之明天就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问了。”
雷蒙德自觉无趣地摇摇头,正好副导演来找他商量明天的场地问题,他便走到了一旁,只留下林锡和欧诺两人仍旧站在原地。春日微凉的夜风扫过林锡薄薄的风衣,他忍不住稍微拉紧了衣服,便听到一个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
“其实……这次的配乐团队是德国的艾蒙乐团。”闻言,林锡抬了眸子向欧诺看去,只见后者黑眸微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艾蒙乐团是世界最一流的交响乐团之一,每年都会在□□有演出。”
即使是对古典音乐界没有一丝了解的林锡,在听到□□的名字时,也瞬间反应过来。他惊呼出声:“□□?!”
欧诺神情淡漠地颔首:“嗯。”
“没想到雷蒙德居然能请了这个团队来为电影配音,还真是……大手笔啊。”林锡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却见欧诺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暗色,他看着青年若有所思地模样,轻叹一声,道:“其实,艾蒙乐团的总指挥是……安斯亚尔·亚尔曼,首席小提琴手是欧思琦。”
“!”
这个惊天消息足足让林锡愣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缓过来,直到第二天用冰块敷着自己眼下的青黑色,他才慢慢地将一切都消化结束。最后的外景戏已经全部拍摄完毕,大概是由于心情复杂、精神恍惚,今天早上林锡连连ng了两次,让雷蒙德也颇有些郁闷。
陈雅静直接就在林锡化妆的时候找了上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林锡,你是知道今天配乐团队的负责人要来了吗?”
“……”闭着眼睛让化妆师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扫刷着,林锡无奈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陈雅静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在林锡的身边坐下,她抬眸小心地看了那化妆师一眼,接着开口就是一串流利的中文:“林锡,你不用担心,安尔曼叔叔还是非常好说话的。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为欧诺的终身大事给着急的不得了,我看今天他们肯定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了我和欧诺……?”
陈雅静诧异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这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让林锡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更加苦闷起来。化妆师将最后一点妆给上完,林锡睁开眼睛,无奈地转首看向陈雅静,道:“陈姐,您可真是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噩·耗。”
“天哪,欧诺居然没和你说过?那家伙还真是,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这种大事都没和你说过,简直是太过分了。”陈雅静圆圆的眸子里露出一种义愤填膺的正义,说:“你一定要罚他跪搓衣板,记得要好好……额,好像服装组那边有事,陈姐先走一步,以后再聊啊林锡。”
林锡正诧异着陈雅静的突然变相,他顺着陈雅静最后的视线转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个气质卓然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似乎并没有听见陈雅静的话,欧诺微敛了眸子,问道:“刚才艾丽卡和你说什么了?”
这是剧组第一次的室内戏,化妆间也难得的安排了一间小屋子。没有了窗外喧嚣醉人的春风和刺目耀眼的阳光,林锡认真地打量了欧诺许久,看得后者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
咬紧了后槽牙,林锡冷笑道:“陈姐是没有说什么,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和我说什么?”
“?”
“呵呵,昨天听王方说维也纳的榴莲似乎与天x朝的味道大为不同,外壳也格外的硬,你什么时候去买两个回来。”
话题突然变了个方向,欧诺虽然心中感到奇怪,但是他还是没有在意太多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吃榴莲了?”
用眼角的余光无情地扫了欧诺一眼,林锡转了身再也不给对方一个眼神,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没喜欢吃榴莲。不过……我倒是想看看,这够硬的外壳能不能承受住你膝盖的重量。”
“……”
榴莲欧诺倒是肯定没有去买,林锡自然也是说的一时的气话。但是这一天下来,自掘坟墓的男人是终于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除了拍戏外,怒火中烧的青年没有再理会过他一句话,就是欧诺讨好地买了当地最有名的萨克蛋糕双手捧上,林锡下一秒也直接送给了一旁口水直流的王方。
没有丢给欧诺一句感谢的话,林锡转了眸子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王方,笑道:“王小胖子,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你又胖了不少?”
“!”王方倏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珠子,极力否认:“才没有!老大你不要污蔑我!”
伸手□□了一番小胖子肉气满满的肥脸颊,林锡勾起了一抹调侃的笑,道:“该去称一称了,可以卖了。”
“qaq”
一旁被打入冷宫的欧诺:“……”
不过一切似乎只是林锡的白担心而已,一整天的戏份拍摄下来,连配乐团队的一点影子都没看见。已经开始拍摄最后一场戏了,剧组中的众人又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拍摄气氛中,林锡也早已没了心思去在意这个问题。
这一场戏是凯斯德亲自为莫青演示一边《恰空》。
明亮皎洁的月光透过高大的哥特式五色彩窗照射下来,原本清澈纯洁的颜色被稀释得暧昧而又朦胧,迤逦拉长在地面上,似乎在诉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微小改变。
莫青静静地坐在黑色钢琴凳的一边,他的视线紧紧地凝视在那黑白分明的按键上。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在那黑白的琴键上不停地滑动,骨节分明,指甲被细心地修剪过。滑奏、跳跃,一个个优美动人的音符仿佛从琴中溢出,争先恐后地钻入莫青的耳中,让他本就沉迷其中的意识更加模糊了几分。
摇曳的灯光照射在那双高贵的手上,莫青似乎能看到精灵似的音符在凯斯德的手间舞动,跳着戚然悲怆的单人华尔兹,眼前的一切也都变为了忧郁的蓝色。
莫青的眼眶渐渐泛红,随着最后一道音后,漂亮的眼睛中已经有些湿意。明明是欢快的结尾,可是听在他的耳中却觉得有一种悲凉与绝望,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最珍爱的一切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样,无助而又彷徨。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莫青早已对凯斯德的观感有所改变。起初他以为这个站立在乐团最顶端的男人相当地傲慢无礼,甚至对很多新人无情地打压。但是……他渐渐发现自己是错误的。
之所以要让乐团辞掉那人,不是滥用私权、为自己牟利,而是那人根本就是个无赖流氓。每天拿着工资去赌场豪赌,甚至还天天辱骂殴打妻子和父母,根本就是个侮辱音乐的人渣。
也是,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的,能够演奏出那样优美的音乐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灵扭曲丑陋的人呢?
“你的《恰空》最欠缺的其实就是一种体会。”凯斯德低沉的声音在莫青的耳边响起,“巴赫一生的作品无数,但是《恰空》却是他的巅峰作品之一。真正好的作品,不仅仅是要有华丽的变调和动人的旋律,还应该有深藏在音符底下的感情。”
闻言,莫青立即伸手将眼中饱含着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擦去,然后抬首看向对方。钢琴凳的空间很小,早已是贴近的距离在青年的这一次抬首中,终于将最后的空间都全部淹没。
莫青高挺的鼻梁擦过凯斯德的唇瓣而过,感觉到皮肤上那温热的触感,他立即僵住了身子,不敢再动弹一下。脸颊上泛起两朵红晕,莫青饱满的唇瓣与那线条优美的下颚只隔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仿佛只要再移动一下,他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凯斯德也因青年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怔住了,却也只是片刻,他便向后挪了点位子。面容上还是冷淡自持的神色,深邃的眼底却开始发生了触动。他眯了眸子遮掩住眼底的情绪,静静望着眼前的手足无措的青年。
“对不起。”细微如蚊子哼的声音从莫青的唇边流出。
凯斯德的视线在那微微翕动的睫羽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开。
“你想去艾森纳赫吗?”
话题忽然被引开,莫青诧异地抬首,问道:“去艾森纳赫做什么?”
“那里是巴赫的故乡。”将琴盖合上,凯斯德转首看着这个干净单纯的青年许久,解释道:“你人生阅历不够,自然无法体会那种失去挚爱的悲痛。所以去艾森纳赫吧,就是看一看巴赫的生长轨迹也好。”
听了这话,青年清澈的瞳孔里闪起了期待的光芒。他用力地点点头,仿佛已经到了那心中的圣地。而凯斯德则眸色深沉地望着满脸喜悦的莫青,薄唇微抿,却没有说话。
月光就是此时最好的遮掩,将这个错误的开始掩藏在凯斯德淡漠的神色下。或许从一开始的答应,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错误的路。甚至是在三个月前,从第一次看见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开始,凯斯德的视线就时不时不自觉地停留在对方的身上。
带着父亲口中那个陌生国度的气息,有着父亲所说过的江南水色,这个来自东方的青年梦幻得简直像是他的一个梦境,一个虚无了二十几年的东方之梦。
自父辈就举家搬迁到德国居住,凯斯德一出生见到的便是欧洲灰暗压抑的天空。他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个渺小的梦,重复了无数次,在天空中遨游着飞到那个神秘的国度。有着不同于法式园林的雕塑花园,那是一个小桥流水的地方。典雅、清新、恬淡、安静,一切都与这个青年相似了太多太多,多到让他第一眼,就仿佛又重回了那个梦境。
而此时,望着青年微微发红的眼角,凯斯德不由喉间一滞,那颗沉寂了二十几年的心脏剧烈得跳动起来。那感情深刻而又美好,仿佛是罂粟一般,令他难以自拔。
或许从一开始的初次相遇,便是一场美丽的意外,一场期待了无尽岁月的错误。而他却一步步地走进自己的末路,深陷其中,绝无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