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锡抬手,用纤长削瘦的指节沿着扇骨轻轻一推,茜红色的折扇顿时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形的弧度,扇页随着动作一点点的彻底舒展开来,扇面上绘有山水美人,栩栩如生,可见做工精良。
扇骨的下端一寸是以白玉雕刻而成的骨架,以流云纹花牙搭着火珠,雕刻精美,触手生暖。折扇随着碧玉手指间微小的动作,在空气中轻微翕动,绯红耀眼。
手腕稍稍动作,抬扇展扇间遮掩住了半边出尘绝世的面容,而其半遮之下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面庞则更加夺目。
仿若用无心散卓勾画描摹一般,眼线狭长弧形优美,扇面的顶端恰恰露出一双高挑的凤眸,形若月牙、欲说还休。偏那浅浅的琥珀色瞳孔如瑶池静水,细细地凝视着你,虽不曾言语,但眸子里毫不掩藏满到溢出的傲慢与狂妄。
李鹤众人不禁呼吸一滞。
过了不过半晌,他的双眸倏地睁大,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
只见那青黛弯眉微微一蹙,如花眉眼间似有一丝不快,原本清澈透亮的眸子也稍带一点暗沉。林锡半掩住的朱唇微微一抿,下一刻倏地合扇,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身子前驱,背脊却挺得笔直。
垂眼看地的面容无法看清,李鹤只听一声低回婉转却带不屈傲慢的声音响起:“裘欢拜见太子殿下。”
……
这短短不到十秒的一幕,是男配裘欢与太子洛青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林锡之所以选择这个场景来试镜,一是因为简单,二是因为……在这种连发套都没带上的情况下,想要彻底表现出古代朝堂之上的严穆肃杀的氛围,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林锡只能用上最……卑鄙也是最实用的一招——
□□。
左右这裘欢也是《凌神》剧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既然有这个先天优势,何不直接用上?如果女娲这个角色是个男人的话,林锡毫不怀疑自己会直接走后门,用这张脸硬生生地将娱乐圈的大门撬开。
“李导?”见对面一直没有人说话,林锡轻声询问。
听到声音,李鹤五人才忽然从刚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陈雅静用怪异的眼神扫视着林锡,正好触及对方唇边勾起的笑容,视线好像一下子被灼伤似的立即收回。
她瞥开眼去,在心里暗自低骂:这林锡,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妖孽。
“哎呀太棒了啊,小伙子,你真的不考虑反串一下女娲这个角色?”李鹤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使劲地鼓掌。林锡眼尖地看见了他下半身那一条没有换装的大裤衩,和上半身衣着整齐的模样全然不搭。
“……”
一旁的陈雅静见状立即伸手将李鹤拉回到座位上,然后轻咳两声,正色说:“表演的不错,我已经为你想好了造型。这几天,你……多吃点补补。后天来拍定妆照没有问题吧?”
闻言,林锡讶异地看向陈雅静。
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造型师。
业内知名的造型师林锡都认识,无论是听闻还是眼见,他都不知道陈雅静这个名字。
林锡勾了唇,轻轻颔首:“请多多指教。”
刚走出试镜房间,就看见了季成书和王方。
王方踌躇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身上的肥肉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一下下颤动着。王方一抬头忽然看见林锡从房间里出来,他瞅了瞅林锡面无表情的脸,再联想到林锡过去的各种战果,心里顿时一抽,胖胖的脸颊顿时搭拢下来。
他拍拍自己脸上的肉,勉强提起精神,挤了一张笑脸,凑过去说:“老大,不就是一个戏嘛,咱明天就去第二个剧组试镜去!他们不看好您,是他们……”
“我后天要来定妆,你注意安排好时间。”
“的……损失……啊?老大,你居然通过试镜了?”王方瞪大了眯缝一样的小眼睛,满脸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锡。
林锡忽然觉得后脑上有根筋一抽,黑了脸反问:“我不能通过了?”
王方立即猛摇头,一脸谄媚地凑过去,笑着说:“老大你是谁啊,小小的试镜当然不在话下。走,我们今晚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
林锡闻言笑着点头:“嗯,是要多吃一点,这个身体实在太瘦了。”他捏了捏干瘪的小胳膊有些不满意地撇嘴,又想起刚才那陈雅静说的话,不由地怀念起自己以前六块腹肌的标准身材了。
王方兴高采烈地同意:“没错,就东华门那边新开了一家烤鸭店,我早就想去尝一尝了。啧啧,那个又酥又嫩的烤鸭,真的是……”
“你不能吃。”林锡淡笑着打断王方的话。
如同晴天霹雳,王方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林锡,哭丧着脸问:“为什么啊,老大?”
林锡也不说话,只是斜着眼从上至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王方那一身快要流油的肥肉,笑而不语。
王方见此心中警铃大作,立即以手掩胸,一副捍卫贞操的模样:“老大,卖艺不卖身,说好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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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语33层。
潘伦将电话挂上。
手臂上还有纱布包裹,稍稍动作一下腰腹间的伤口也会疼痛不已。他原本对齐文远还有的一丝歉疚在这几天繁杂的事务中也逐渐被消磨干净,看着垃圾箱里破碎的白瓷杯,他眼中的戾气更盛了几分。
不就是死了个明星吗,至于这么大动静。现在外界还是以杀人未遂来定义齐文远,自己才是正当防卫好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董事会还坚决要求潘伦给齐文远办一个盛大庄严的葬礼,必须邀请圈内知名人士到场。只剩下一天了,请柬都已经全部下发出去才通知自己,干脆直接明天派人把自己压到葬礼现场算了!
死的是个杀人犯啊!
潘伦越想心里越愤怒,本来英俊的面孔上升起一阵凶光,他用力一把将桌上的所有文件全部推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路过的一个文员听到怪声赶紧推了门进来,关心地问道:“潘总,没事吧?”
潘伦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女人,大声吼道:“谁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
那女人看到办公室里的一片狼藉早已吓得呆立在原地,她从没见过潘总这样凶狠的模样,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对不起潘总,对不起,我这就出去。”话音刚落,拔脚就出了门。
潘伦好像卸了一身重担似的,没有力气的瘫软在宽大柔软的老板椅上。他望着虚空中的并不存在的某一点,眼神越加疯狂。
眼中混沌的颜色越加深沉浓郁,当情绪蓄积到极致,他忽然怒吼出声:“齐文远!”
有的时候当谎言重复的次数多了,连当事人都会忘记真相,而误将谎言当作是真相,借此欺骗自己安心地生活下去。
潘伦或许是真的将谎言当成了现实,又或许是刻意的欺骗自己忽略真相。
他已经忘记,在天台上最后的那一刹那,真正用力推下那一掌、满面凶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不同于潘伦这边的病态疯狂,林锡往嘴里又塞了一个小笼包子。
左手掌心放着一张薄薄的面皮,右手夹了几片烤鸭、青瓜和京葱放进面皮里,用筷子沾了些甜面酱淋在香酥脆嫩的烤鸭片上,放下筷子几下就折叠成一团,塞进嘴里。
享受融化于唇齿间的香味,林锡不禁啧啧赞叹:“嗯,这家新开的烤鸭店确实不错。”
王方可怜巴巴地嚼着干面皮,每次只用手指撕下指甲盖大的一小块扔进嘴里,足足咀嚼了二十几下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他紧紧地盯着林锡、盯着那一大盘烤得流油的鸭片看,眼神饥渴直白,好像只要靠看就能吃到嘴里似的。
偏偏被这豺狼虎豹的视线紧盯住的林锡,好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似的,不管不顾地海吃狂塞,尽情地按照陈雅静所说的那样——“好好补补”。
小胖子又咽了口口水,嘴巴撅得老高。又忍了几秒,终于受不住的大吼一声:“我不管了,我就是要吃!”说完,拿了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就塞进了嘴里。
“啊啊啊啊……好烫好烫……”
林锡无奈地看着王方搞怪的模样,摇首轻叹。
两辈子他都没遇见过这么逗的人,不过才相处了短短三天,他也真的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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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了。
东方仍是一片混沌。寥寥的几颗黯淡的星点缀着黑暗中的天空,霓虹灯的闪烁也不如前半夜的辉煌,月落西沉,原本皎洁如华的月色如今也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纱。
林锡倏地睁开了眼,自此再也睡不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硕大的透明落地窗前,右手覆上了双层玻璃。透过这厚厚的玻璃向下俯瞰,空荡荡的街市,逐渐黯淡下去的路灯。
刚入秋没多久,全市大部分地区的暖气还没有供应上。冰凉地面的寒气顺着脚心一路攀沿到小腿,血液都有丝冰冻住的感觉。
林锡沉着面色,望着拂晓黎明天边逐渐点亮的光彩,眸色变幻不明。
昨天送他到楼下的时候,季成书忽然告诉自己,今天是齐文远的葬礼。
之所以告诉他这个小人物,恐怕是因为季成书也知道自己是通过齐文远的关系才找上和舒杉的吧。按季成书的口吻,于情于理,他作为林锡都必须得去为齐文远送上一束花。
以前演戏的时候也收到过几次压惊红包,甚至是扮演死人直接躺在灵床上都有。从古装戏到现代戏,齐文远早已“死”了无数回。
可是这一次,是真正的葬礼。
他的葬礼会是什么样的呢?想来天语的那些老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用自己的葬礼来大肆宣扬一番,做好公司公关形象。
他的父母早已车祸去世多年,家里也没有来往的亲戚,那么应该是由潘伦来主持自己的葬礼吧。
站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用这个陌生的身体,他都能想象到潘伦会是以什么样虚伪的神情,勉强的挤出几滴鳄鱼泪,然后如何哭丧着脸向每一位来宾表达自己对逝者的怀念。
而这时,所有来宾、记者都会感慨,他潘总是如此不计前嫌,为一个意图谋杀自己的人心痛悲哭。
清晨的第一束微光忽然穿破寂静深邃的黑夜,初升的朝阳以不可挡的气势猛地翻滚出遥远渺小的地平线。阳光并不刺眼却很温暖,透过冰冷的玻璃直洒进林锡的眼底。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楼底,季成书用别扭尴尬的表情询问自己是否要出席今天的葬礼。
当然要去!
为什么不去!
要去,还得表现的最好,给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
天语可以利用自己的死亡来赚取形象利润和公众关注,那自己更应该从中获利。要去,还要以最好的形象去;要哭,却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
为即将走向灭亡的天语掉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