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六在自家亲人面前,要装出一幅男子汉模样。刘秀去见李通,也不能蓬首垢面。所以,哪怕是再心急如焚,他也带着小妹刘伯姬,先到皮六堂姐家的客栈安顿了下来,洗过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吃饱了肚子,最后才由皮六这个地头蛇带路,缓缓走向了宛城李氏大宅。
饶是预先心里有所准备,当来到了李通家门口,刘秀依旧被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晃得两眼发花。只见朱漆刷过的大门上,一左一右,打着两个巨大的黄铜锁扣。每一个锁扣都有碗口大小,上面铸着两只辟邪神兽。兽口处,两支半寸粗细的铜环,被磨得金光灿灿。只要走上前轻轻一扣,就能发出清脆的轰鸣声,告诉主人有贵客莅临。
如此华贵的门环,自然不需要客人亲自去扣。还没等皮六的双脚踏上门前的青石台阶,几个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已经从侧门冲了出来。或手握腰间刀柄,或冲皮六横眉怒目,“来人留步,此乃当朝绣衣御史府邸,若非故旧亲朋,休要自讨没趣!”
“孙哥,郎哥,求哥,你们不认识我了?我是皮六,南城枣子巷的皮六啊!我中秋时,还跟着王大哥一起,前来给贵府送鹿脯子呢!” 皮六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双手抱拳,大声自我介绍。
”皮六?” 四名家丁瞪圆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客人,随即一拥而上,“果然是你!你小子居然还敢来?上次杨四跟你一道出去,结果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丢尽了我家大老爷脸面。你今天如果不给我家一个交代,休怪大老爷他们不给刘庄主面子!”
“几位哥哥且慢动手,几位哥哥且慢动手。我今天真的有要紧事。” 皮六被吓得连连后退,双手抱头,快速补充,“我家庄主的三弟,与贵府御史老爷乃是莫逆之交。今日特别前来登门拜访!”
“胡扯,我家御史老爷刚刚从长安回来,怎么会跟你家三庄主认识!” 四名家丁根本不相信皮六的话,撸胳膊,挽袖子,就准备将其一举拿下。
“住手!”刘秀涵养再好,也忍受不了李氏家丁如此嚣张,迈开大步走到皮六身侧,高声断喝,“各位,刘某跟次元兄是否有交情,你等进去通禀一声,自见分晓。何必在自家门前喊打喊杀,败坏次元兄的声名?”
“你管得着么?” 四名家丁骄横惯了,哪里被人如此当街呵斥过。立刻竖起眼睛,对着刘秀张牙舞爪。然而,当看到后者那魁梧的身材和镇定的眼神,顿时气焰就为之一滞。相继快速收起怒气,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贵客真的是我家御史老爷的故交?先前小人怠慢了。您请稍等,小人们这就进去替您通禀!”
“多谢!” 刘秀侧开身子,还了个半揖,眉头依旧皱得紧紧。
他当年在长安城内,也见过许多富贵人家,可很少有谁家的家丁,像眼前四人这般骄狂。即便是以跋扈着称的哀氏,和以贪婪闻名的甄氏,在访客面前,也会努力摆出一幅彬彬有礼模样。而宛城李家,虽然权势远不如长安哀氏和甄氏,家丁蛮横凶恶,却远远胜之。这,让他很怀疑,刘家跟李家和合作,有多少牢固性。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如此仓促,就亲自登上李家的台阶。
“三爷,他们四个,其实都是大李老爷的下属,跟御史老爷没多少关系!” 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情况过于屈辱,皮六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向刘秀解释,“大李老爷,原本住在棘阳,后来受不了岑鹏的排挤,才主动辞官搬了回来。而御史老爷虽然不是大李老爷的亲弟,他的父亲,却没有跟大李老爷父亲分家另过。所以,这座祖宅,两位李老爷都有资格住得!”
“哦!” 刘秀轻轻点头,“怪不得我刚刚跟次元兄结识时,他介绍说自己其兄为李捕头,而不强调二人是叔伯兄弟。原来,他们的父辈尚未分家!”
“不分有不分的好处,分有分的好处!” 皮六红着脸,低声补充,“我就不跟您多嚼舌头了,刚才那四位,是看我不顺眼,不是冲着您。您老千万不要生气,咱们办正事儿要紧!”
“那是自然!” 刘秀笑了笑,轻轻点头。同时对皮六的观感,迅速提高了许多。
除了偷鸡摸狗的毛病外,他发现在其余方面,皮六的表现相当不错。甚至懂得顾全大局,不计较个人一时荣辱。这种品质,出现在一个喽啰身上,实在是难能可贵。如果今后此人能改掉偷窃的恶习,努力向上,未必不会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英才。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大门内,已经涌起了一阵剧烈的脚步声。紧跟着,门被家丁门从里边合力拉开,绣衣御史李通,倒拖着鞋子冲了出来,“文叔,你可算来了,李某等你等得好生心焦。如果过了明日你再不来,某就只好策马去舂陵寻你!”
“我只在家里歇息了一个晚上,就立刻策马冲向了宛城。”刘秀被说得心中一暖,大笑着向李通拱手,“事先没让人向次元兄传话,唐突之处,还请次元兄原谅则个!”
“哪里话,哪里话,你能来,让我宛城李家蓬荜生辉!” 李通侧开身子,笑着还礼,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站在台阶下百无聊赖的刘伯姬,顿时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紧跟着,又苦笑着摇头,“瞧我这眼神儿,居然没发现还有别的客人。文叔,你身后这位女子……”
“这是小妹伯姬,听闻宛城繁华,特地跟着我过来长长见识!” 刘秀立刻将目光转向台阶下,大声介绍。随即,又主动向刘伯姬介绍李通,“小妹,这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次元兄,他是李捕头的堂弟,当朝绣衣御史!”
“最后四个字,休要再提!” 李通用力摇了下头,大声请求,“李某正是因为不愿意做那狗屁绣衣使者的头目,才找了个借口跑回家。”
说罢,又拱手跟刘伯姬相互见礼。一双眼睛,却始终落在他处,再也不愿再跟对方的身影相接。
“三哥,我有些头疼,去皮六堂姐家客栈等你!” 刘伯姬从小被家人捧着,几曾被人如此“轻慢”,顿时心中就涌起了几分怒火,转过头,上马便走。
“伯姬,且慢!” 刘秀拦了一下没拦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策马远去。然后回过头,讪讪地向李通赔礼,“次元兄勿怪,小妹很少出门,有些怕见陌生人。并非故意无礼!”
“不妨,不妨!” 李通身上的拘束感觉,荡然一空。带着如假包换的喜悦,大声回应,“令妹第一次来宛城,理应四处走走。孙五,找几个机灵的仆妇悄悄跟着刘家小姐,别让她在城里遇到麻烦。”
“是!” 家丁孙五答应一声,小跑着入内去叫人。不待他的背影去远,李通就迫不及待地向刘秀和皮六发出邀请,“文叔,请入内喝茶。皮兄弟,也请到厢房吃些点心。我最近每天都听家兄说起舂陵和刘大哥,咱们两家人之间,用不着太生分!”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刘秀笑着向对方拱手,然后带着皮六快步入内。自有仆人上前,将后者请到厢房去安顿。而他自己,则被李通亲自陪同,缓缓请入了李家祖宅的正厅。寒暄几句后,便步入正题。
正厅之内的陈设,也跟李家的大门一样贵气逼人,要么镶金,要么嵌玉,极尽奢华之能事。把刘秀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忍不住就暗道:“宛城李家果然树大根深,这家底,恐怕比起当年孔师伯也不逊多让……”
“让文叔见笑了,家兄性喜奢靡,所以布置得实在张扬了些!” 李通却在旁边倍觉尴尬,拱了下手,讪讪地解释。
“次元兄言重了,刘某倒是觉得如此布置,才能彰显家族底蕴雄厚!” 刘秀摇摇头,故意笑着打趣,“若是将来起事,将其尽数变卖了,换成粮草辎重,可供十万人半年之需!”
“啊?!” 没想到刘秀一进门,就打起了李氏家产的主意,李通顿时大吃一惊。旋即,又仰起头,大笑说道:“对极,对极,将其全部这换成粮草辎重,定然可解大军后顾之忧。如果连这点本钱都舍不得,还造什么反?李某先前一直看着屋子里的东西不顺眼,却不知道如何去消放,文叔,你果然是李某的知己!”
“一句玩笑话而已,次元兄切莫当真!” 刘秀四下看了看,摇头而笑,“金银珠玉,只能供品鉴把玩,却就不了人命。小弟这次前来宛城,却是为了次元兄救我刘氏全族。”
“啊?” 李通再度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收起笑容,郑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文叔如此紧张?李某愿闻其详!”
“唉——” 刘秀有求于人,不敢隐瞒。叹了口气,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梁游徼之流早已盯上了舂陵刘家的情况如实告知。
李通一开始,还觉得刘秀有些小题大做,听到了后来,脸上的表情便渐渐变得凝重,到最后,则几乎要滴下水来,拍打着手掌,大声感慨:“一直以为小孟尝和家兄两人联手,定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谁料他们两个,谋事居然如此粗疏。好在舂陵偏僻,朝廷没有派遣绣衣巡视。否则,你刘家肯定早就被官军荡成了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