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尸体……”
一颗豆芽菜跌跌撞撞地冲进酒店大堂,扬声呼喊着,面如菜色,失去焦点的瞳孔漫无目的地打量四周,却完全失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找什么,无头苍蝇般地横冲直撞,不断重复同一个单词。
但显然,在这根豆芽六七年的短暂人生里,他还没有学习正规的“尸体(corpse)”专业术语,于是就嚷嚷着“尸体(body)”,甚至没有前缀,落在旁人耳朵里也就是“身体(body)”,全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混乱。
更准确来说,看到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小不点后,周围来来往往的住客们都没有时间看那个小家伙一眼。
于是,小不点就一路茫然恐惧地穿行着,成年人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就好像一座森林,怎么也看不到出口。
然后,小不点就看到了一个制服身影,宛若一片汪洋大海里的灯塔,一连串小碎步就快速飞奔而去。
却因为太着急太迫切,眼看着就要抵达目的地,脚步也不知道怎么踩空,扑得一下就往前飞了出去。
滋溜溜。
一路滑行,最后来到柯克眼前。
没有时间哼哼唧唧,抬起头,就再次呼喊到,“尸体。”
翻来覆去就是同一个单词,保罗有些烦躁,“闭嘴,你们这些孩子,请停止你们的胡闹,不要再恶作剧了。”
柯克没有理会保罗,快速蹲下来,一把就将小豆芽抱起来,放缓语气,“身体,什么身体?”
一看就知道,小豆芽已经吓傻了,甚至忘记疼痛忘记恐惧也忘记哭泣,沉浸在一种震惊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大脑当机,反反复复就在不断重复一个想法一个概念,以一种执念的方式支撑着自己。
“尸体,死掉的身体(dead-body)。”
小豆芽吞咽一口唾沫,愣愣地看着柯克,愣愣地开口说到,就好像输入指令的机器人。
这次,卡勒姆也不由心惊一下——
相信柯克是一回事,但事实上,卡勒姆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他倾向于相信这是一起报假案。
然而现在,另外一个孩子冒出来,卡勒姆明显能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确实有种怪异在涌动。
“柯克!”卡勒姆不由惊呼一声。
如果约翰森夫人不是受害者的话,那411房间的事故和刚刚被发现的尸体,又到底是谁?
卡勒姆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需要前往约翰森夫人的房间,亲眼确认她的状况;否则是否存在一种可能,科尔宾让自己的助理假扮妻子打电话给前台,伪造证据,混淆视听,隐藏真相。
“荒唐!”保罗几乎也同时咒骂出声。
显然,他的想法和卡勒姆不同。
“闭嘴!”
“你们全部都闭嘴!这里是广场酒店,不是复活节游乐场。”
“你们一个两个联合起来恶作剧,这一点都不好笑!”
骂骂咧咧地,眼看着保罗就要骂粗口,柯克阻止了他,“先生,你需要注意言辞。”
平静,清冷,却带着一种凛冽。
保罗的话语刹那间就被掐断,紧接着就意识到酒店住客的孩子,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他能够招惹的,愤怒归愤怒,但他拿这些小孩子完全没有办法,否则他们向父母告状的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保罗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警员,这些孩子一直在恶作剧报假案,难道你们就这样被戏耍吗?”
借刀杀人,保罗看着眼前的警察和……私家侦探,完全就是现成的刀。
柯克能够百分之百确定,眼前的小豆芽没有说谎——
眼睛,不会说谎。
不是恐惧不是慌张,而是一种迷茫和困惑,一看就知道是彻底被吓傻的模样。
尽管解释有很多可能,但最好的一种就是他确实看到了尸体。
柯克看向保罗,“为了确认孩子报假案,我们是否应该前往确认一下,如果没有尸体,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柯克没有针锋相对,整个现场着实太过混乱,他没有时间和保罗的小脾气周旋,不如顺势利用保罗的愤怒。
果然,保罗完全没有意识到柯克的算盘,反而是眼睛一亮,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走,我们去看看。”
似乎只要没有尸体,就能够证明这是一群孩子的恶作剧,然后他也能够让柯克闭嘴,甚至不需要等待三十分钟,一个转身酒店就能够恢复正常秩序,他甚至比柯克更加积极,急匆匆就迈开了脚步。
但是,柯克并没有立刻跟上。
一秒,两秒——
保罗去而复返,表情有些尴尬,“哪儿?你在哪里看到了尸体?”
小豆芽依旧有些懵,喃喃自语,“……游戏厅。”
保罗也不停留,一个转身,昂首阔步地前行,看着眼前喧闹的人群,就好像巴厘岛的导游,挥舞着右手手臂,嘴里不断嚷嚷着“抱歉”、“让让”,同时不断摇晃着手臂,唯恐后面的柯克他们不小心掉队。
时间宝贵。
柯克抱着小豆芽,卡勒姆牵起亨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快步跟上。
稍稍有些意外,从前厅走向游戏厅还有些距离,但认真想想,广场酒店占地面积辽阔,好像也没有那么意外。
柯克却想到怀抱里的小豆芽——
亲眼看到尸体后,他是如何一路跌跌撞撞跑出来的,又是如何一路求助一路呼喊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
柯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地将小豆芽拥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可以感受到后背紧绷的肌肉似乎稍稍放松下来,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肉嘟嘟的小胖脸伴随着他的脚步轻轻地反复弹跳。
“我看到了……”
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安全感,小豆芽稍稍回过神来,在柯克的耳边嘟囔着。
“我想要玩一个游戏,但好像坏了。”
“他们告诉我没有,可能只是没有插插头。”
“我爬到后面,挡板倒下来,然后我就看到了。”
“她套着一个塑料袋,好像雪人一样,我还以为是雪人呢,正想靠近,然后她就倒下来了。”
“味道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为什么没有人理我?”
含糊不清、模棱两可,只有破碎的语言,没有完整的脉络,小豆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忆那些画面。
尽管如此,柯克依旧能够从只言片语里捕捉到足够的信息,真相隐藏在迷雾里,似乎就只有一层窗户纸;但偏偏,那一层窗户纸让所有一切都隐藏在朦胧之中。
也许,看到尸体,看到受害者,真相就能够浮出水面。
“哪儿?”
“在哪儿?”
转眼,游戏厅就在前方,保罗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