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雪花飘落中,瓜州府衙的内堂中,写着奉节厅的牌额下,炉火被生得热融融的,浸透石脂水的柴炭蒸腾起来的火头,让呆在室内的人根本穿不住厚裘大氅。(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秉烛连夜办公的刺史周鼎,却是没有多少心情理会端茶送水的妾侍,几次三番暧昧的暗示,他正在在烦恼和困扰中纠结忙碌着着。
很长一段时间在枢密使的眼皮子底下行事,给全城官吏带来的精神上和**上的压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他这个刺史是一个权代守,半年前他还是一个正六品下秩的州别驾,只是因为头上的主官们或逃或死或入罪,而被当成应急的人选推上这个权代从五品下位置的,这也是目前河西各州非常普遍的常态。
瓜州可是一个位于望要之地的富郡,大片的农田水利设施让它成为一个人口众多的上州,而位于商贸往来繁忙的河西要冲,让它商旅富户云集的繁华富庶,也是别州企望不及的。
因此哪怕是一个小小不如品流的州下吏,在这里也可以迅速积攒起不菲的身家,更别说是一周之首的刺史大人。但他这个刺史却是有史以来最弱势的一位。因为他是被推举上位的。
在州这一级行政编制中,大致又可以分成若干个层次,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刺史、主簿、长史、司马、别驾等正途官,然后是由正印主官私人辟征的判官、从事等署僚,以及诸曹掾署地方出身,熬资历升上来的诸多吏员。
他们往往也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行政体系和地方统治秩序,再加上城中有点名头的豪门大族和富商大贾,基本可以代表一个地域的势力分布。可是现今这个位置,却让他做的有些心惊胆战的。
要知道前些日子,河西行台军前临机处断,先后杀掉的刺史、防御使、守捉使什么的弃守或怠政不力地方守臣要员,没有数十号也有十数号,夺职议罪送解后方,乃至以白身待罪立功的更不在此数。
内枢密大人驻掖瓜州已经好几天了,除了拍不下接管了城防官要署衙府库,在城门外迎候时简单的宣慰外,就不再露面,
城中大小人物,琢磨着心思送过去的各色礼物,不管贵重或是珍奇是来者不拒,但是派去服侍的人却连绵都没见就给放了出来,各种名头问安请教公事的拜帖第了不知道多少,也没有丝毫会客的意思,只有一个行营判官和一个行军司马在负责出面对应他们,
不由城中上下有些惊疑和揣测起来,想尽办法从枢密大人身边得到一些有用的口风,
难道是避嫌,可是枢密使的位阶还是身份,都与他们这些地方官差的太远,倒犯不上什么刻意为之,他有些自嘲的想到。
他不得不忙,大军驻境的事情,可谓是千头万绪,却又丝毫马虎不得,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一个细节上的不周和疏忽,给自己的前程带来偌大的麻烦,于是瓜州上下官吏是难得的自发勤勉公事起来。
三万大军是不可能全驻留城中,于是需要在城外兴建足够规模的过冬营盘,
虽然他们自带粮草和牲畜,但是各色瓜菜酒水柴炭盐米却是要地方提供的,此外他们还带来了六七万匹骏马和十几万只牛羊牲畜,也需要大量的草料麦豆,还得寻找物料兴建大批临时厩场和棚子来安置的。
所幸的是,枢密使入驻带来的是治安上的安定。
这些将士令行森严,在地方活动也不甚扰民,而且也不行那强买贱卖的事情,这些刚打完青唐的将士,无论是军饷犒赏,还是战利品的收入,都让他们囊中颇丰,因此购买其东西来,像流水一样的让城中的各色生活物资的价格涨了又涨。
受益最大的还有那些行院ji馆,除了半掩门的私娼寮子,无论是官私教坊行院,处处挂出被人包场的牌子,还有宪军在维持秩序,将那些欲求不满的寻欢客挡之门外,就算有人自仗身份相对这些军爷撒泼威胁,唯一的结果是被架起来丢进冰冷的河沟里清醒一下。
“回去玩自家女人去……”
“什么,不想回去,那我们可以替你代劳一二……”
一想到下面人传回来的情形,他的眉头又有些纠结起来……
泡在蒸腾而起的热水中,喝一口热腾腾的蜂蜜雪芽茶,却没有吞下去,咕噜在嘴巴里,思绪再次回到我刚刚忙碌完的公务上《河陇诸道部兵扎子》,
由于吐蕃败亡,很长时间都不在成为有力的威胁,由于河西拢右不再是需要重兵云集的前线,边防的压力也大为减轻,因此军事布防的格局都需要重新调整,维持庞大的边军和镇军就没有意义了,一些边镇的军城镇戍将被裁撤归并,或是就地拆分,改编成新式府兵。
河西节度使为天下老牌十镇之一,负责断隔吐蕃、突厥,领有统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黑离、豆卢、新泉八军,张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凉、肃、瓜、沙、会五州之境,治凉州,兵七万三千人。
陇右节度为天下老牌十镇之一备御吐蕃,统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门、宁塞、积石、镇西十军,绥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廊、洮、河之境,治鄯州,兵七万五千人。
这两镇之兵加起来,就超过十五万边兵了。还不包括那些团练州兵,和朝廷派驻的府卫之属。
由于自天宝末年一来,河西陇右诸道被抽调走大批兵马勤王,事实上分驻河北河东各地,已经不在归建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兵火连天,各地军镇多半名存实亡,或是残败不堪,现今仅存的兵马都在卫伯玉的河西行台名下统一指挥,真正操作起来问题反而不是很大,具体策划上。
事实上,十大节度使,至少有三镇都是为了备御吐蕃的需要,因此这些裁撤归并的编制,可以为朝廷省下大批的钱粮军资的投入,同时西北的一些军地政策也可以取消,有更多的人力物力腾出手来,于民修养生息。
不过就算废镇,这两道每年还是要向毗邻的青唐都护府协粮出饷,只是输送钱粮的任务,不再由地方沿途转运,而是通过竞投报给有实力的大军从商经营,只要根据距离和预期的风险,核定一个上下浮动的慕耗比例就可以了。
这样地方也不用再大张旗鼓的征伐民夫充事,这种既影响农时和生产而代价巨大,又徒费人力而收效甚微的徭役输运。作为代价他们要交纳一定免役钱,作为雇佣商人输送的所费。
光是攻略青唐之战,前后就打掉了钱粮物资折价约一千四百万缗,这还不包括后续的地方重建屯垦、在关要结冲营造城垒和补充兵员,安置家眷的花费;以及众多伤残将士的后续治疗和安置,阵亡将士及其家眷的优抚,临时征发民夫的遣散……因此这一千四百多万缗,至少有小半还是挂在账上的。
打战就是在烧钱,军队规模越大,烧的就越厉害,尤其是国家级别的战争,对兵役动员和后勤组织能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吐蕃人就是先战河西败在补给输送的后力不及,再战青唐而败在国家动员潜力匮乏上。
作为一只兵种装备齐全,训练有素,战术手段和临阵经验娴熟的正规军队,除非学蒙古人哪样根本不顾后勤,只维持最低限度的需求一边迁徙一边战斗,走到哪里像蝗虫一样啃食到哪里,只留下一片焦土和尸体,来保证军队的战斗活力,否则说什么组织大军,万里远征扬威域外,都是眼高手低的笑话。
这笔钱,光靠朝廷本身,也是一下拿不出来的,如今的泰兴朝廷,在传统的租庸调彻底败坏后,朝廷的岁入就被分成好几大块。
首先是脱胎自租庸调制度的传统地税和户税仍然占主要的大头,地税按照田亩成色入课,上田每亩二十文或一斗栗,中田十五钱或八升栗,下田十文或五升,拓荒田三年两升的标准征收;户税按照民户的殷实程度分成九等收,从第九等的五百钱到第一等的一万三千钱不等,这些年通过清丈田亩和整理户口,目前朝廷大概可以收到三千多万缗。
不过这三千多万缗只是账面上的,经过各地留州自用和由各道转运使送军的,朝廷中枢真正入库支配的只有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强的一千多万缗,只能维持和保证庞大行政官僚系统的运作。
此外朝廷从传统官府专卖专营的盐铁茶酒等每年大概可以进项一千六百多万缗,这也是一笔朝廷可以直接支配的大头,主要由主管户口色役盐铁转运兼任户部尚书的度支宰相负责,朝廷进行基础设施的水利道路城邑市坊,各种国内营造兴建,乃至军队编练等方面投入,主要从这上面开支;
从国内十税一的商课,以及钱帛金银贵物的兑汇上,九卿之一的司农寺还可以收到二百多万到三百万缗左右,再加上各地钱监铸钱发行的收入,主要还是通过战争新获不少贵金属产地,而得以增铸了金银贵币的原因,最好的年份可以达到七百万缗,这笔钱每年若有所的积余,作为朝廷备荒的急用入左藏库;
然后是泰兴朝以来,沿海各埠新设立官椎局和市舶使的各色出入抽息,除掉营运维持输送费用,归到朝廷中枢,每年大概也有三百多万缗,直接归入大盈库,主要是用来平抑和粜调剂丰荒的准备金;
还有乾元年间开始,司农寺用国库物料和土贡的剩余物资,与域外之地进行的大宗国家贸易收入,大概还可以进益以数十万乃至百万缗为单位,不过数额和周期不太稳定,往往一次交易后,就要隔上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通过地方官市和宫市的竞标投卖,每年也有一百万缗左右的收入,不过前者零零碎碎的很分散,多归于署衙公用,后者为宫内省管理的内孥。
此外还有一项隐性的收入,通过这些市舶使和官椎局,还可以以赠钱、赐市,回易的名目,将国内区域生产力过剩和地区产品亢余造成的风险和不安定因素,通过贸易顺差,转嫁到那些藩国外域,以获取剪刀差作为财政收入的补充。
当然,古人是没有这个经济概念的,知道这样能给所获厚利而无伤国内而已,所以目前主要还是由龙武军的外围下线和我家附庸的南海会社等背景,在具体操作这些事情,不算入国库收入。
这些钱加起来看似巨大,但是朝廷各种名目的花费也不会少的,南衙宰相们手上十几万漕军和工程军就是一大,所以朝廷军费不会支给太多,而且其中还有部分是用实物充价的,剩下的缺口除了用两三年内预期收入绢丝茶纸等物产作价外,就要靠自己想一些办法自筹,
这次,重新布防改镇后,各地空缺下来的位置也不会少,品阶高的固然要请奏朝廷,只能进行推荐和保举,但是郎将以下,校尉以上的各色军职至少好几百个听凭处分,我的参军团,虞侯队,学军营,见习士官团什么的至少可以安排一批出去,然后那些近两届内的武学生也可以安排一部分。就算是那些还没完成学业,就被征入军中从战的学生,也可以安排足够对口的见习军队。
一些不那么要紧的职位,就可以拿出来待价而沽,当然这个钱还要分给卫伯玉一部分,以支持他拢右节度使的任上。
此外还有一些地方州郡县属的职位,也可以想点办法的,在朝廷任命的河西都督上任前,我这个都处置大使,还是有军管名分下的处置权利的,如何利用这个消息和契机,最大利益化。
要知道当年朝廷平定内乱打的是财政艰巨国库匮乏,几乎靠卖官鬻爵和滥受僧道度牒来凑集军用,连郭子仪、李光弼都卖过军队的名额官衔。现任景教法王(大主教)伊斯,就是组织信徒为郭子仪“输訾协力,为公爪牙,作军耳目”,而被赐紫袈裟,授予权朔方节度副大使衔。
作为一贯经营有方的我,吃相当然不会这么难看,不过也不妨碍我从中弄些名目出来补益一些天文数字的花费,作为大战之后有功之臣,如果不会给自己弄钱,反而不正常了。
如何从这些尚有余力的富州大州,最大限度的凑出军费来弥补一下龙武军集团乃至我严重受伤的个人腰包,又不至于泽鱼而竭伤及根本,弄得民怨鼎沸什么的,这可是一门复杂的大学问。盘剥穷人和打劫富户的代价和结果可能是截然不同。
因此小慕容和柳芳菲再次被我派出去。随找个罪名抄家灭门之类的,固然是干的爽快,但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那几个典型就够了,仔细的寻找把柄,适当的罗治罪名,就算被你杀猪放血还要感激涕林,细水长流的效果更好。
在是战时军管,身为体制内的官员,真正能一尘不染的只是少数,太平时期很简单或者说微不足道的贪赃枉法或是贪墨私渎什么的罪名,只要操作得当,就会变成破坏军国大计,扰乱后方的重罪。
大军驻扎,军中自然会有人去收集地方民情风闻等情况,这是行军在外起码的功课,此外我还有另外一条线,作为近水楼台,当年察事厅在这些地方也有眼线,方便敛财和刺查官员**不法,察事厅到倒台后,西北这条线也逐渐转到我手中,由小慕容负责起来。
现倒算是重操旧业,物尽其用了。
这时,我突然听到隐约的钟声传来,新来的密教大师莲花生正在和随军的普如、宏济那本土显教群和尚,借助城中报庆寺辩经说法,据说吸引了不少当地信众和达官显贵的围观。才来没多久,他就懂得拉虎皮扯大旗,制造舆论和话题了。
现在我的军中不发各色宗教人士,不但专职战斗和护卫的武僧和青城山的道门高手,更有来自大秦景教,塞拉弗一手创建的战地祈祷团成员,
由于随行的好几只藩军营的故乡,都离瓜州的不太远,因此象骊人营什么,已经有部分将士都带着书信和钱帛礼品,请假出发回乡探亲了,回来的时候,将会带来更多的补充兵员。
“真冷啊……”
门惟被掀起,冷风鼓动着细密的雪花,吹的火笼一阵阵的摇曳,将身体裹在皮裘大氅的女人抱怨道,却是小慕容回来了。
“有一些眉目了。”
“明天出去走走如何”
这些天,我对地方上的求见一律不理,反而从地方上找向导,简装易行寻访当地附近的名胜古迹,在风雪中的间隙到处的游玩起来。
“打算去哪……”
“我想去沙州看看……”
昨天去了榆林窟,目前只开凿了四个石窟,所以没什么看头,这座曾经与敦煌莫高窟齐名的姐妹窟,真正的大头是在西夏建立后才修建起来的,不过现在的趋势,将来会不会有西夏,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决定等天放晴了,去两百多里外的敦煌瞧瞧,
“那要不和地方官府知会一声……”
我恩的一声,突然心血来潮了一下,想看看瓜州的官吏们这会都在做什么。
“拿大氅来,我要巡城……”……
“梁枢府想去沙州……”
“由他去……”
“去得好……”
我前呼后拥的直接闯进刺史署衙大堂的时候,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
“枢……枢。枢府大人”
然后在绘满梅枝的屏扇后面,我看见的是刺史周鼎,那震惊和纠结成一团的脸皮,对我的突然来访,他好像见了鬼一样,噗通一声双膝软扑在地,连璞头都歪了。
我嘿然,文官和武臣属于不同的体制,只要按照尊卑品秩,略微行礼就好,哪里像他一样直接拜到地上去,这算是心里有鬼么。
“还请枢府大人救我一救……”
谁知道他一开口语不惊人不罢休的,就是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