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繁殖的季节。也是秋狩的季节,作为唐人上层社会生活胡化遗留的一部分内容和节目,无非是成群结队的携家带口出游的日子。
那些传统勋贵之家,一般在郊外跑马射箭,做角力、格斗戏,重演和回味祖上的武勋和荣誉,然后按照表现对家族子弟做出评定;若是文人背景的官宦之家,则会邀约同僚登高饮酒,然后诗兴大的留下唱和的诗赋,让名士大家评鉴。如果是更显赫一些公卿之家,则还多上一些诸如在别庄里泡温泉,顺便做造人的游戏。
由于皇家特地开放了北苑(其实是大多数地方没钱修缮),让士民出入游乐,以示天子与民同乐,只要很少的代价,所以这次又多了个新的去处。
在新落成的园子里,梁府也召开第二次大型招待会。
作为内部性质的招待会,主要是面向一些特殊的群体,比如军中成长起来的年青一代,又如一些亲近的政治盟友和他带来的子弟。
梁园的招待会,是以精致而繁多的美食种类而着称。很多市面上根本见到的菜色和食材,只有在这里才能品尝到,比如传说中的地道泰西菜,因此一封梁园的邀请函,在外面十分的抢手。
场地直接放在梁府最新建成的箐苑里,这是按照南方格局,最大的特色是满地的流水喷泉,和桁架在上面的桥廊亭阁。甚至还有一条靠人工落差,环山而下的激流喷涌的小溪,各中鲜明地域特色的游廊,漏窗、棚室、竹楼、木厅、树屋、茅亭,分布其中。
花木都是典型的江南地域移栽来异种,比较娇贵的,都分作几个大小不等的特色温室,由专人保持恒湿。
现在这些花树下,也沾满了各式身份的客人,或坐或站,或斟或引,充斥着一片轻松写意的味道。
由于出席人物的规格也很高,不乏尚书、宰相乃至皇家的来人,因此这次招待会,也有大规模相亲见面交流会的味道。
虽然规模比不上那些三月三女儿节,或是中元佳节灯会什么什么传统佳节人山人海。或如京师两学所属的毕业酬师酒会,各大会馆同乡联谊会,某些行业的新商品招投展示会等新兴活动的热闹新奇,但是档次远要比这些活动高的多。
错落有致的假山花石中,摆满了自取自用的菜肴。都是一水的泰西风味。
什么奶油焗大虾,杂果沙拉,果汁炒冰,香草牛里脊,茴香乳猪、蜜*汁红肠,蜂巢蛋酥、奶油切糕、脆烤果子饼、碎熏肉锅贴,填茄炸鱼、红酒羔腿子、花椒烤翅、紫苏煎白肉、
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海南特产的果子罐头,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拿。
看着有长辈领来的少年男女,三五成堆的分布在各处,就着那些珍奇花树的隐蔽说着悄悄话,或者在长辈的指引下,与同龄人进行一些酬酢,饮酒唱诗,争相表现自己。
斗诗斗技相互较劲这些少年人,也代表了各自不同的背景和群体,其实主要就两种,一类是龙武军相关的各级学校出来的,准备参加科举或军队实习、或社会实践的科班出身的年青一代,他们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有幸在龙武军这个体系下,获得了改变命运可能性的社会底层。
一类是因为父兄是定难平乱而大批涌现的新贵。而获得加入体系内资格的门荫派。他们从小受的是军勋将门或者传统官僚家世的熏陶,对自己的将来有明确的目标,也比较专业。
但对外部那些传统世家大族来说,他们却又都是没有差别的暴户,或者说是泥腿根子,只是侥幸给他们获得机会,而不择手段向上爬的粗鄙人。
但从大了范围说
所谓的科举与门荫之争,说白了就是寒门和士族对政治资源的争夺,科举是寒门晋身的重要途径,门荫是士族保障家世和特权长久流传的重要手段,但是朝廷中每年生老病死退养罢免等各种因素,空缺出来官职就那么多,因此不由他们不为自己争取。
从某些方面说,这个进取的动力,也成为官场上残酷侵轧和排挤的源头,就像朔游产卵的大马哈鱼,挤在一条并不算宽阔并且落差层叠的河流里逆势而上,不吧别人踩下去根本没法前进。激烈的竞争也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官场中更新换代的新血和活力,让这个庞大的政权,不至于在各种积累的弊端和问题的腐蚀下,迅崩溃掉。虽然出的动机是党同伐异,但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贪墨和昏聩无能之类的存在,只会捞钱不会做事的人,只是别人用来养肥再杀掉的猪。
当然,这种在资源稀缺,只是相对中下层官员乃至底层的士人,作为官员达到一定层次后手头往往就有相应处理和分配官职余地了,这也是结党营私的重要保证,以及仕途生涯的分水岭。至少作为这个国家少数上层之一的我家来说不算稀缺的,每年经过我这个体系提拔和升迁的人就数量不少,更别说那些挂在小丫头名下放出去的门人,
想要做官是在太容易了,别说我手底下一大堆职位,就是小丫头那个名片写封荐书,拿出去也没有多少人不敢不买账的,这也是那些士人为什么不惜放下身段,削尖脑袋往豪门营钻的理由。
为了避免这个麻烦,象征性的露个面,我就躲在这假山最高处看热闹,免得却不过面子,被人拉去搞评定人物的那一套,替他们的门人子弟造势扬名什么的。
但是还有一个摆脱不掉的麻烦,就是那位跟屁虫一样的少年奉节王,不,应该是鲁王了,开府后居然不顾风评和物议,有事没事跑我家来溜达的勤快。他父子两喜欢玩微服私访就算了,但是老往一个臣子家私访,这算什么事儿。
今天也照样偷偷换了衣服,跑到我的招待会上来瞎混,被眼尖给揪出来。
“说吧,跑我家来由什么事么……”
“前些日子,读贞观政要,有些不明,父皇让我向姑父请教……”
“喂喂,有没搞错,又来了,我是枢密使,又不是宰相,也不是你的太傅……这种东西也拿来找我?有加班补习费么……”
“父王常说,姑父有经纬之才。尽可出将入相,只是懒于作为而已……”
“你这算是捧杀我么……”
看他变成一脸郁闷,我才摆手道。
“好吧,谁叫我是个怀若虚谷的人……”
“那些人是不是说,天下既定,还要存留那么多武人,还要给他们搞新军制检点,这不是劳民伤财的瞎折腾么……还不如多费些心思打理好民生,或是于民休养生息……”
“这就是立场问题,武人追逐的是功名,官僚追逐的是名利,本质上是一样,方式不同而已,就最粗浅的官本位来说,目前这些军中的开销,他们可没有多少经手好处的机会啊……”
“就算想伸手还要顾虑军中的想法……但是在他们熟悉的领域,就没有这个问题了……你知道这江南财赋,输送到京师,每年会产生多少物耗、飘没么……”
“而朝廷把这些财赋用出去,又会产生多少具名不具名的暗亏名损么……身为大治天子,既要整治他们,也要从财赋上略微给他们留出足够的余地,以保证有泽及百姓的机会……”
“而打战就是打战争动员能力,大唐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是一回事,但是事到临头,具体能动用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等到了国战那个程度,什么权谋,什么奇计,都是辅助的手段,拼的就是谁投入的资源多,在战场的本钱更大,直到某一方积累优势,彻底压倒另一方为止……新军制的意义就在这里……”
“优秀的士兵,出色的将帅。都是国家资源的一种表现形式,供应军队钱粮的众多户口百姓,能够打造出精良军备百工匠人,训练优秀将士的军国体制,培养合格将帅官吏的科举教育体系,保证上下运转调度自如的官僚系统,又是另一种形式的间接资源……如何运用这些资源,为国家获取最大的成果,这才是上位者需要考虑的……”。
“屁股坐在哪里,决定你思虑和操心的范围,我是枢密使,所以我只要考虑如何打赢战争就行,你老爹是皇帝,就得统筹全局,动用一切力量进行战争的同时,也要考虑朝中调度的平衡,和战后的长远之计。”
“这也决定我和你老爹考虑问题的方式和角度有所差异,怎么处理这些差异,就看你老爹的本事和手段了。”
“阿爹……”
风中传来细碎的呼唤声,我站起来对着欢蹦在假山后草坪上,抓着各色毛绒布玩具,滚笑成一团小女孩儿,摇摇手。恩,童真就是好啊。
宋堇瑜的养女袁宝儿,现在应该叫梁宝儿,到了我家后小丫头又给起了大名,梁盼盼。
她多少沾了薛涛和薛瑶瑛的光,于是我家一下又多了三个女儿,排名不分先后,薛涛由阿蛮负责教养,薛瑶英则归入萧雪姿的膝下,而梁宝儿,却被初晴要了过去,说是日常帮忙带着。
再加上大姐姐一样的玉坊,我家的院子里,总算多了些清新纯真的气息,虽然是一色的女孩儿。她们正当蒙蒙,天真烂漫的年纪,对那些复杂的成*人世界情感恩怨什么的还没有具体的概念,很容易就忘却过去的不愉快,。
没过两天连戒心十足宝儿也终于在无人的地方,棒棒糖和布娃娃的诱惑下,细细的叫了声阿爹……
梁府认养女儿的消息传出后,京师中叶少不得暗流波动了一回,一些人固然是大失所望,另些人却如释重负的嘘了口气,还有人则营钻起可能攀附的门路来,还有一些则开始盘点自己族里,有没有年纪合适身份相当的子弟,看看能不能为将来未雨绸缪的打算一番。
虽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与皇家结亲,但是能够与皇家亲近的重臣结亲,也是不错的选择。这几个小女孩的将来,已经在还多人的盘算当中了。
这个趋势和传闻,在沈惠妃带着新科出炉的鲁王,拜访了梁府之后,达到了高氵朝。光看这次多了许多,随家长一起来的,故作深沉的小屁孩,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萝莉还是从小养的好啊……”
我又看了眼另一边,雨儿这个新出炉的姑母回来了,正在给几个小不点儿见面礼。低声感叹道
“姑父,这萝莉又是什么典故……”
少年鲁王突然问道
“恩恩,萝莉啊,就是洛阳的一种李子哦,简称洛李……”
我突然想起小红线柔软稚嫩的身体,有些回味的说。
“味道青涩可口,素有轻音、柔体、易推倒的好处额……”
“喂喂,你在看什么……”
突然觉看到他眼睛四处寻索这什么,却是落在正当年华的玉坊身上,她正支着雪臂,俏然托着脸颊儿,吹着一片五彩斑斓的孔雀羽儿,让小小薛涛追的团团转,裙摆云飞,笑靥如花,不由生出几分酸溜溜的感觉,半真半假的敲打着他说。
“我家玉坊你就不要想了……我是要留着养老的”
抱着脑袋的小屁孩,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失望,却又摆正表情道。
“姑父能否再给我讲讲那些游侠传……”
和他那位喜欢番外绝域风情典故的老爹小白不同,这位年少的皇子喜欢的却是那些武侠传奇,什么圆月弯刀,什么边城浪子,明显带有幻想浪漫英雄主义色彩的故事。
因此,我偶尔也给他讲点暗黑向的四大名捕,天下有雪什么的,好端正一下他的态度。
“为什么恶人奸佞,总是比热血慨然,快意恩仇的豪杰大侠更容易得势,也更容易占上风,总能吧那些强过自己的侠义之辈,逼杀的家破人亡,走投无路……”
“因为他们善于利用政权的力量和官府的背景……”……
既然是招待会,人多口杂,也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京华斗剑大会,他们想搞什么……”
“怕是有些人,想籍以名正言顺的把人送进来,好做一些事情……毕竟被我们打压的太久了……”
“新朝甫成,两宫并立,一隐一显,本来就是微妙的局面,还要故意制造新的变数么”
“混水才好摸鱼。既然无法保持优势,那干脆把大家一起拉下水……”
“不要小看了那些江湖人对名利的野心,大量涌将近来,怕是连我们全力以赴,也应接不暇了……再加上有人在其中作乱……有怎么分的清那些是明修栈道,那些是暗度陈仓的”
说话的人,看见转悠过来的青衣人,顿时噤口,却夷了一声。
“这位人称韩跑跑的韩立,他最擅长的就是逃匿之术,当年几度投师学艺,又几次背出师门,从天南到海北,从海北到中原,一路被追杀至今,连根毛也没掉……据说躲到军中去避祸了,却是在那位门下厮混啊……”
另一些地方,则在感叹。
“这位是京兆府尊萧侍郎啊,……”
“那位礼部贺兰尚书家的侄子,贺兰才人”
“这是刑部李尚书的孙子,兵部梁尚书家的老大,白衣李相、韦相、颜相,李枢密、郭枢密都有来人啊……”
“这才是权门如日中天的气象啊……”
“这次怎么没有看到玉真大长公主和那位形影不离的瑞公公……”
“据说府上刚暴病死了些人,嫌晦气,跑去终南山打醮了……”……
山南直道,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在斜阳中影子被拉得老长,叮咚的响铃响彻在空山中,听起来格外的悠远。
按照新朝管理天下驿政隘路的驾部规划,天下的官道被分为三等,一等为驰道,顾名思义,是按照方便车马飞奔驰的道路标准建设的全新道路,目前建成只有长安至洛阳的一段实验性的道路,以方便天子行驾往来。
二等为直道,为方便稠密人口稠密地区,官民往来而用耐磨抗碾沥青改造的硬化路面,往往也是最忙碌的商业线路,目前也就剑南到关中,剑南到天水,关内到河北、岭南到江陵……那几条大线,三等则是传统意义上的官道,只对原有的土路进行了垫高坌实硬化,铺满碎石子以支撑车马行路,需要长期派人维护。
因此,这段多山的路程,走起来并不算颠簸,如果度不快的话,可以忽略不计那点微微震动,车上白苍苍的张承叹了口气,才过了几天,他就像老了十几岁的人一般,没有想象中的赐死或是别的什么刑罚,因病去剑南修养,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么。
突然行进中的马车震了一下,斜斜的停在路边,不由他喝了声
“怎么停下了……还没到驿站的宿头吧”
却见前后的道路,被一群蒙上脸的人给拦住。
“山贼……么”
“张公公……我们恭候多时了”……
伏头山下,一行奔驰而过,人人毡衣皮帽,只有内里才穿着精铁的链甲,背弓跨刀,马鞍上绑着长杆和套索。
他们是从属于枢密院管理朝廷直属藩军、城傍事务的边傍行人司的捕马队,边傍行人司的前身就是龙武军中那只大名鼎鼎假想敌部队——胡陌营,最初是以尚可孤出身的宇文鲜卑别种,为班底建立的假想敌部队,专门对新兵进行蹂躏式的对抗训练。
后来从剑南转战关内,又吸收了大批被特地挑选出来的叛军战俘和降兵,变成左右两营。开始负责在敌占区进行混淆视线的袭击和破坏行动,挥了不小的能量,虽然损失很大,但是补充的也快成建制投奔。等到汴州攻防和邺城包围战后,这只部队开始吸收那些河北道降服和归化的外族,进行龙武军式的洗脑和改造,为攻略叛军在范阳最后的根据地做准备……
随着龙武军征战的足迹遍布天下,其中的族类和花样也越来越多,不仅仅限于那些杂胡的范畴,既有大唐传统的回纥、党项、山羌、室韦、靺鞨、高句丽等附藩各族,也有契丹、突厥、奚夷这些降附不定的老牌外族,乃至于原属南诏、吐蕃、大食等传统敌国的士兵。
在安东、安西、北庭、南平都有专属的训练营地。
枢密院成立后,胡陌营这个奇怪的存在,也没有再存续下去的需要,被一分为二,一小部分将士并入传统补训营,其他部分名正言顺的变成五军监之外,专使管理藩军的特殊部门。
既然叫捕马队,顾名思义,他们的任务就是长年活动在塞外,专门在草原上抓捕野马,以改良军属各厩马场的品种,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职务,其实他们也是军队培养探马、斥候的一种试炼。因此其成员都是从哪些附藩出身士兵中挑选出来的。
不过由于活动范围的,他们偶尔也会接受原属龙武军六曹的要求,临时担任一些与草原有关的秘密任务,或是为军属敌刺营之类的特殊编制,提供相关的协助。
这次,他们紧急备调往深入草原的某地,只是为了接送和掩护某个重要的存在……
安西拔那汗,白城子,
临时的营地,围着火堆此起彼伏的弹唱声,夹杂着蠕动在栅栏帐篷的阴影间,男女意味不明的声响,喝得醉醺醺的人,一言不合的打闹、起哄、调笑,还有震天的呼噜声。
最大的一个由骆驼围起来的客商帐篷地内,冒出几声不满意的怒吼,几名女奴,连同打翻的酒具,一起被赶了出来。
“我要吃蜜*汁羔羊腿,……”
“我要用骆驼奶洗澡……”
“已经去筹办了……”
“诺公主人,我们去的地方,不是那些野蛮的部落,而是一个巨大而繁华的塞里斯人国家……”
“山诺来了么,做为您的替身和代表,先行一步……”
“青莲先生……”
营地里突然一阵骚动,一大群人簇拥着某个身份尊贵的人,走进营地,其中多是持刀跨剑的少年人。
“可萨国来的商人在哪里……”
有人通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