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白斯文强忍住头重脚轻的感觉,依着青苔班驳的树干,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已经在这里走了三天了,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道路是从蔓密潮湿到骨子里的林木中开出来,经历了无数道路两边频频遭遇的“意外喜后,只有道路正中,那些新折断还没长的树枝的白茬儿,还能让人有稍许安全感。
带队的人已经说的明白,既然到了这里,不要指望什么别样的心思,你们都是有家眷的人,除非肯舍弃亲人躲到蛮荒的山林里做野人,否则任何格外激烈的举动都是无谓的。
“休息两刻,每队自行点数……”
闻声众人丝毫不顾地面碎乱的疙人,沉重的身体落在地面,**刚落下,就有惨叫的跳起来,引起一阵低低的叫笑。却又一位忘记那些琐碎的注意事项而中招的……
跨刀背弓的领头,随手在每个人面前丢下一个蒲包,许多人扒开跟顾不上分辨里头是什么,就抓着往嘴里塞,却纷纷夷了一声,不再单是那种掺了太多的浮皮豆份渣一样的所谓饼干……口感和滋味都细腻了许多,还有刚上岸时才能吃到的脱骨咸鱼板子,和煮烂糊的菜叶快梗。
随后一个充满药味的桶,随着荡漾的瓢子,丢到一堆堆团座的人头中。
“这两天给你们清清肠胃,敖敖筋骨,也该派上用处了。”
白斯文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把木纳和谦卑摆上面孔。
数月前。他还是范阳城中那些等待朝廷裁决。最终命运地无数前叛军将士之一。因为有家世地拖累。又无法狠下心来把家人杀掉以追随大燕王孤注一掷。于是这些人都不但留下来成了官军地俘虏。忍受种种折辱和驱使。又侥幸逃过那些打出血仇地官军们。在破城时地“误杀理”。
他地运气很好。受降他们这一营地。是传说中那只大乌鸦地部下。虽然对待俘虏残酷了一点。但却是不怎么肆意滥杀乱来地。既然能活下来。似乎没有什么再不能失去地。
但是。
当初听说要配到那极南蛮瘴之地。纵使身为已经投降失败。也忍不住生出反复地念头。结果是增加了数百具面目狰狞地高悬尸体。随着熟悉地部下和面孔越来越少。一路折转磕磕拌拌上了船后。才明白另一个道理。
在飘渺无际地大海上。一群晕船运地七荤八素地北人旱鸭子能有什么作为。半死不活地到了海南后。最后一丝企图。也彻底破灭了。
因为在这里。这些北方地流军。就向退潮中地礁石一般显眼。再加因为语言风俗不通。满眼地茂林虽然在老兵眼里满是漏洞。但是逃进去地。最终不是变成某处腐烂地试题。就是被那些岛夷执送回来换赏赐地战利品。满肚子地想法和念头。一但点被苦乏地身体和无止地劳役消磨绐尽。
然后就变的绝望和麻木,任由握掼刀枪的手,一天天被各色劳役的工具,磨出新的茧子来,当初于众军将士,三天两日大宴小会,坐拥抢来妇人踩着满地的财帛,相聚帐下豪饮享乐的情形。仿佛是很遥远地情形。
慢慢才现他的同伴,也都是颇有来历的人物,其中多是当初范阳城内的兵马头目,除了了敢死之士组成的曳落河外,还有安姓族人子弟构成的亲直八部,以及诸外将子弟组成的帐前卫和护军大营,再就是就是晋王安庆绪、郑王安庆和等诸王属的骁林军、敢健营,以及各王公宅地的私营家将……
直到一天……一个特殊地征招令,随着骑骡子的信使。送到这个海岛的山内营地。
重新上路。没走多远,就已经听到渐渐及近的喧嚣和轰鸣声。象一个掩在丛林中咆哮的巨兽,随着湿润的空气送过来的,还有一种他熟悉的味道,血火尘烟的味道。
豁然开朗,一个被砍伐出来地巨大营地中,环绕着一座黑幽幽青苔班驳地古老石城,城不高却显的相当厚实,堆满了握着各色武器地人头。显然这是一座很久没有遭遇过兵火的,城头长出的腰粗大树,根蔓错结,怕没有数十年上百年的工夫,此刻却变成攻守两方共同的麻烦。
无数矫健的身形如蚁攀附,甚至不需要最简单的云梯或是搭钩,靠着斜斜的冲刺,轻易的攀上城墙,然后又被躲在树后的守军砍劈戳刺,跳飞逐落,冲撞交织出血肉喷溅的颜色,将苍翠城墙染成暗赫色的浓重……
高脚的望楼和寨抬上,众多跨弩擎弓的射生士,正警惕的盯着他们这只外来的队伍,领头的正在营接递牌,高声的唱报道
“内山林屯场……自巴打登岸三百八十一员,病留三员,途中伤退等十一员,实到三百六十七员……请覆照核验”
营地中开珊,这才走出一些顶盔贯甲的人来
看过他们形体面貌后之后,一一领走,被打散拆分,白斯文和另一些新面孔编成一个什,然后有人推车过来,抬下一捆捆无鞘的横刀、看山刀、阔口刀,各色的长短枪矛槊棒,任由挑选合手的。虽然陈旧却看起来相当齐全,似乎连马战的槊都找来了,
他握上一柄制式的横刀,一种从骨子里涌出来的熟悉感,顿时淹没了疲惫和惊讶。
“你是北边过来的把,看你的样子怕是没少吃过行伍饭的。
他悚然一惊本能的想抽刀,又想到墙上巡曳的射手,强自忍住,却现是一个文吏模样的人在说话……只是他没戴贯常的濮头,而是在头上包了一圈,青色的文杉也裁缩的很短,几乎看不到袖口。
“果然是啊,你这样地刚来都是这情形……”
对方豪不在意的说。
“你可以叫我徐胜志。也可以叫我徐公子……来说,我是你们这一火的书办……有什么身前需要和身后的交代,都可以找我”
引领他们的徐胜志书办,是个典型的土生琼州人,也彻底见证这些海南变化。并从中享受得利地一代人。据说本来混海路吃饭的,可惜运气不好折了本钱,小通些文墨,因此这次从幕,跨海千里来打战,为的就是相对丰厚的保险和雇佣钱。
徐胜志也是个相当健谈的人,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止。
“不要紧张,在这里你们都算是新丁,前辈都在那里呢……流囚营”
他只着一群队型散乱。衣甲陈旧而略显零乱,但是随便站在那里,都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味道。当头擎立着一杆方幅鱼尾大旗。白底中描一只血红的海蟹,高举着一双夸张的大钳,还有两个大大的隶字“和谐”。
“其中领头地,都是前流岛上的军将,……你们运气好的话,将来也和他们一吧。
他特别咬重了字
“为什么是前……
果然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问道。
“因为数年前海贼大举攻岛,众流囚军人自死战于数倍地海贼,而保全了诸多矿产农庄,所以他们许多人。早因功被开释身份了,只不过习惯了这营生,舍不得出来另某他就而已……”
“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海流囚军,也叫和谐营……你们以后大抵也会和他们一般”
“这些是海南团练兵,自各海外州募来的唐人子弟,也是海外诸军的主力兵员”
被他指到的,是占据了大半营地,静静坐在地上,无论是兵器甲服还是队型都最整齐的存在“那些是各地前来助战的义从……“
一群穿鱼皮甲。蛟甲却不戴头盔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轻便柔韧的纸甲和布甲。
“那些是海南林诸州地僚、俚兵……”
戴着藤壳盔,没内衬而穿团练一般的镶片背心甲,却是人人狰狞纹身刺面的夷人士兵,
“那些是海军学堂的人……也是督战和参谋……
一群不穿甲的年轻军人人,贴身的海兰制服和金带绣刀,看起来相当精神而锐意。
“那些是海事院的人……也是宝贝”
一些拿着特殊的器具,正在指导众多光着膀子的军人,搬运操作小型石炮,地特殊人群。
“那些是来自万安州的海贼陆战队啊……”
一些穿着黑色鱼皮水靠。拿着刀斧钩等各色短兵的人群。几乎没有一个人外表是完好的伤痕累累,也象征着他们手上的人命和伤亡。
“那些就是归化军……都是报备入籍的海外人……”
他说的是一些明显由众多番人组成的军队。穿的都是一些比较厚实地甲衣,甚至有整个营地里也很罕见地老式铁甲。
徐胜志特意追加补充道
“上头也叫他们做绿卡军……理论上他们只要斩获若干,就可以获得大唐的户籍。
“什么……为什么叫这奇怪地名号。我也不知道……反正据说是传说中的那位大人授旗赐号的……
“怎么还有野人……
临时的火中,一个年轻的面孔,指着营地前开阔地,那些几乎寸无丝缕,将袒露着身体用拟膏涂的花花绿绿,只拿着炻器时代式的木矛和树皮盾的土人,开声问道,
其中少数头上还扎着比别人更多更高的树叶冠和绮丽羽毛,拿着铁制兵器咧嘴爱不释手,对着数百步之外被血肉模糊的打下城头来的同胞,似乎无动于衷的居多……
“那些土夷啊……都是近海沿岛招募来的岛生土人,便宜的很,只要一筐铁器,就可以从他们的头领那里换上十几名,因为他们熟悉海岛山林。可为外军前驱,和先头开路,拼命也算悍勇……
原来当年围攻佛势国都联军大败的教训之后,海南府上下痛定思痛,才订立了这以土人制土人地策略,反正不指望他们的战斗力。只要同样熟悉海岛山林的他们能及时,现敌人就可以了,自从用他们做前哨和预警之后,在攻略南海列岛时,各种遇袭和骚扰事件,就大为减少了。
而且各岛封闭语言不痛,也不怕他们与地方勾结,反过来构陷祸害唐人的军民。
“南海府的那为大人说了,海外万里。未开拓之地何止千万,每一个唐人子弟都是宝贵的财富……”
“宝贵地财富”白斯文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生出一种荒谬和倒错的感觉。
耳边徐胜志的介绍还在继续。
“这些劳役啊。都是驯熟的土人和他们的家生子啊……
虽然穿着唐式的衣冠,但明显黝黑干瘦的民夫,挥着鞭棍在驱使数倍他们的土着奴工,还有另外一些明显要营养更好一些的同胞,跨着领头在监工。
“由那些海商社派来军中差遣地……什么修路,营建、开庄子啊,少不得他们一份了,将来破了城,也是他们检卖善后的勾当……
“什么。怎么都不见南海府的兵马……用地着么,就攻打岛夷这么个的小地方,哪得劳驾他们……他们自当在更重要的地方。
突然前列推出成排的横列粗大竹管的架子,条条烟柱腾上天空,划出蛇行的弧线,出尖啸的声响。
他身边的大多数人,都不由骚动起来,似乎看见什么极可怕的事物。也让他回忆起卞州城下,万军从中。大燕王千载大业,顷刻成空地那一天。
“不要大惊小怪……这就是船上搬下来的飞火雷,”
徐胜志很满意他们的反映,又有些得意的说道。
“还有更犀利的家伙,可惜没法运过这山路来的……
出呼意料的是,大多数都落在了城头上,没有生震天的暴响,却在守军头上爆裂,将整段的城墙变成燃烧地火海。却是另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随后片刻。白斯文已经成为踩着尸体和砾石攀上城头,呼喊嘶号的无数奔流人潮中的一员。
看着近在咫尺痉挛、惶恐、惊俱、错乱的面孔……他毫不犹豫的挥刀斩出一片血泉,交错而过的是,田庄里家人凄切而期盼的面容……赤着梆子的工匠,合力推转着一个高处巨大地木轮,出牙酸地摩擦挤压声,
“成了……
一片欢呼声,随着银色的水流,象白链一样席卷而过,变成条条哗啦喷涌而出地水线,又哧哧的打在山石水榭中,激荡喷溅,连空气都变的湿润而清凉起来。
不由我深深吸了口气。
我家固然正在大兴土木,大明宫和兴庆宫里也是一样,为了实现奉养天年的诺言,今上晓谕宫内省和太府,南内所用陈具器物必使最好,又下令将四方土贡和皇供,先往南内挑拣过后,再入大内和左藏库。
眼下正在围绕龙兴池和太液池铺设底下陶制管道,四川的夏天不是一般的热,但与长安相比,又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为了消夏,我因地制宜明了许多替代产品。
包括在将作监的名义下,给我穷搜民间弄了一批能工巧匠,都是世俗中被认为比较另类孤僻不务正业极尽奇巧的人物,天天按我的要求鼓捣那些世人多不屑的“奇淫巧技”之物,有了成果,也好兼顾一下宫里的需要。
象那些正在四处建造中的市政设施,。以及现在各王公府悄悄开始流行的暗渠式的水循环系统,“无风自凉”的地下隐形制冷管道,都是我家的杰作。
但没想到那种原始空调,真也被我家做出来了,古代人民地创造力真是不可想象。
他们可以用木工胶融合漆等其他物质。浸透厚厚的布帛缠成管,以节竹为内骨,一下就解决了密封和管道我认为最麻烦的问题,还可以保温防漏。再以人力或畜力水轮带动的离心力,直接从湖底汲取冰水,循环制冷。不但可以为各宫室输送冷气,还可以提供自来水,冬天接上锅炉和陶质埋地管道,就是暖气管道,如果用到矿山,就是最好的鼓风机。
而其中用石灰和桐油调制的陶管道密封粘合剂,其灵感来自海舶用地水密仓。
至于其他千锭同转的高能纺织机,煤焦式新法精练高炉,水利自动铸造流水线(结合了水能利用和流水线工艺)。小到滑轮,旋锥等新式工具。更是应有尽有。
但是其中最大手笔的,眼前前这项。刚刚投入使用的北城自来水工程。从我收复长安就开始动工,投入人力物力无数,到现在在大部分竣工。
为此,最初在城郊北苑的龙山上,择高出处截水为坝,通过水车汲取,级级汇流成池,沉滤去泥沙杂质,通过一节节的陶制高架管道。越过大明宫的城墙,集中到的长安东北角一系列石砌大水塔中,再利用落差形成的自来水管道,分别延伸到附近地宫室和宅院中,形成一整套的淋浴冲洗浇灌系统。巨大的落差水压,经过底下管道调节,从各种雕像造型假山花石中喷出后,就是类似喷泉地效果。如果中间再加一个锅炉,就是冬天也可以提供流动的热水。
当然这这种“从城外利用水车自力高位引水管道系统。并由此产生的诸如人工喷泉,和水力自动风扇,强流淋浴装置”的浩大工程,注定是有钱人的奢侈消费,反正他们每月也不差那么一笔给水钱。
大唐军中第一人的都元帅郭子仪已经回来了,并且相当低调的带着家人子弟亲族,住进朝廷给他营造好的,占据小半坊城的连云大宅还不够,又几乎半卖半占了附近十多所大小宅院。大有古时萧何之风。
而据说还在路上地李光弼的赐宅。也不会比他小多少,其中假山亭榭。屋宇连横,各色金银陈器,漆彩具用,奴婢仆役都是朝廷按照国公的爵制预制好的。
有这几位的先例,我家为的龙武诸将,也在城里大兴土木,一边假公济私借用军队民力,经营自己的田庄宅院,一副长久安居乐业的模样,这样也能让朝廷那些人放心不少把。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带着小丫头和阿蛮他们,欢快的在水流喷泉中嬉戏地身影,
“这就是荷风水墅……果然很南风……”
“织香苑……果然是如本人一恬淡素雅”
一边参观我改建好的新居,那位金牌小弟李祁一边做评语。
“老大,你的宿所怎么能叫猫居……未免太儿语了,难道是小十六的手笔。
“不然叫什么……
“当然是森严威武一些的,比如叫青龙院,白虎堂什么的……老大你可是手掌十万军民之主啊……”
“我倒,左青龙,右白虎,你以为是黑道讲数啊,比谁名头更唬人啊……
“有阴毛……”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阴影里响起,顿时吓了李祁一大跳。
“阴毛你个头……
他才看清楚站在影子里半张面孔,一双森冷眸子的老猫,顿时剩下的话出不来了。
“搞定了么……
我转头道。请大人定夺”
他掩着嗓子说道。
自从去年他率领手下,大举出动追查长安范围内,敢对龙武军进行消息屏蔽地存在,纠出一大堆盘根错节的东西,灭了十几个背景复杂帮会组织,在这过程也遭到对方地反扑,死了不少人,连他本身也被重创,脖子被砍断半边,虽然伤养大部分好了,但是说话变的瓮声怪气。
“我靠,老猫啊,你能不能下出出现时,先打个招呼,会吓死人的……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变的越来越鬼气森森的,”
当然他的牢骚,被彻底无视了。
“老大,能不能商量个事。
老猫走后,他突然乡起什么,蜒着脸说。
“又怎么了……
我心中奇异,他上次妹子翘家,现在还养在我家不敢回去,这次又是什么状况。
“家里闹起来了……
“那你找我顶什么用啊。
原来,随着圣驾还京,汉中王也去剑南留后,转任九寺之的宗正卿,由老皇帝亲自考评“才见卓异”的长史李恒代留后。因此清闲下来,却小生了场病,才好些后宅又闹起来,居然被气晕过去了。汉中王妃郑氏出身山东七大氏族的郑家,有足够门第家教也有家世背景,是个厉害的人物,一直在拿由头,捏那些侧室、夫人,连带他这样有浪荡前科的,就被抓了典型。
“你也是宗正府左丞啊……好歹有个名头”
“哪有晚辈教训尊长的。
“您顶住,让我避两天的好……”
“李二,你貌似已经欠我几个大人情啊”
我纰嘴,敲打着扇子骨,露出一个笑容。
“这该怎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