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一年,一岁,一年,又一岁。又是一年芳草绿,捉不住时光豪不留情的越出手指的缝隙,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一眨眼,四年了。
我还是陈小佳,却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陈小佳。
没有再回那座令我伤心的城市,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呆在着依山傍水的城镇上,过着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活。
夕阳下落,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和往常一样,收拾着店内的物品,现在是旅游淡季,大多数游客都是过来写生的,来的匆匆,去的匆匆。
桌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剧烈的响动起来,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餐盘,两步走上前,看了看号码,是老师的电话。
进来几日总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安,直觉告诉我,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罗老师,你好。”
“小子妈妈,你现在需要来学校一趟。”罗老师的声音有些急躁,估计是出了大问题。
“好,罗老师你别生气,我马上就过去!”我一边道歉,一边解开身上的围裙,去后厨跟店员说了两句,直接骑着电瓶车的奔了出去。
这个月,第几次了?被老师请到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是有皮痒了吗?
十分钟之后,下午三点,跟门卫大叔打了声招呼之后,将电瓶车停好,直接冲向了罗老师的办公室。
还没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垂着脑袋,一脸愧疚摸样的小家伙一本正经的坐在凳子上,短短的头发,雪白的皮肤,身上是昨天去街上刚刚新买的背带裤,只可惜,染了颜色。
很明显,小家伙又惹事了。
“哎呦,你可算过来了,”罗老师一脸无奈的看着我,说:“你自己看看吧。”
我瞥了一眼罗老师,将目光落在小子身上,蹲下身,伸出胳膊,笑着说:“子,来,妈妈抱一抱。”
子见我没有生气,立即从凳子上蹦了下来,搂住了我的胳膊,我跟罗老师点了点头,抱着子就朝门外走。
直到走到了荡秋千的地方,我才松开手,将子放下来,笑着说:“去玩荡秋千好不好?”
子没有说话,一只小手拉着我朝前走,走到了木椅旁,转过脸来看着我,黑漆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嘴角一勾,笑着说:“妈妈,你先坐。”
看着子那双眼睛,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想到上次心理医生说的那些话,怪怪的坐了下来。
子拉着我的手,说:“妈妈,你都不生气的吗?”
我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将他抱到了我的怀里,说:“妈妈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要生气?对不对?”
子看了我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了两次,在我的下巴上蹭了蹭,说:“今天子不是因为尿裤子,也不是因为成绩下滑,更没有和花花抢东西……”
花花是子的同桌,隔壁的一个小美女,我见过两次,比子高,大个二十天。
“那是因为什么?”我的手轻轻地拂过子的脸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笑着问。
“妈。孙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子扯了扯我的衣领,嗲声嗲气的说:“他明明说了,就是这两天回来。”
原来是因为没有见到孙一清,心情不好了,这倒不是大事。我笑了笑,说:“孙叔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点忙。”
“哦。”子低下头,手指在的纽扣上来来回回的移动,一句话没有说。
被子这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自从上次在咖啡厅里见过之后,大概有十三天没有见到孙一清了,往常,他都是一周回来一次,这一次去省城,倒是挺远的。
好在是旅游淡季,店里并不忙,我一个人,也算忙的来。
四年了,孙一清对我们母子算是呵护有加,子和他的关系,已经真正的上升到了血缘关系的层次,见不到,肯定会想念。这些,我都能理解。
上一次见面,孙一清将子的体检报告和心理健康报告都交给了我,我就知道这孩子比一般孩子要敏感早熟,现在,他还是察觉到了。
“小子,要不,明天妈妈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我心疼的看着小子,假装若无其事的问。
小子抬起头看着我,我顿时愣住了,记得上一次看到他哭,还是在去年的运动会上摔倒的时候,眼看着要拿第一名,结果因为摔倒只得了个第四名,当场就哭了起来,现在,他黑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让我心疼的要死。
“子乖,是妈妈的错,妈妈回去就打电话给孙叔叔,让他过来看看子,好不好?”
“妈妈,上一次我看到你们吵架了……”小子用他的小肉手轻轻地摸了摸眼泪,说:“我看到孙叔叔送你戒指了,花花说,他的爸爸和妈妈,就有一对戒指。”
子的智商测试是160,虽然调皮捣蛋,可是却比一般小孩子聪明很多,他看到了,我也不想瞒着他,开口说:“戒指是要两个人,相爱,才能一起戴,明白吗?”
“相爱是什么?”子吸溜吸溜的看着我,又问。
我的心里面忽然一沉,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相爱是什么?相爱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彼此爱恋,最后戴上戒指,在一起。然后,就有了爱情的结晶。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毕竟,小子,他不是我和孙一清的爱情结晶呀!
“相爱就是亲亲,像妈妈亲小子这样。”我抚摸着子的脑袋,笑着说、
子一脸鄙夷的看着我,说:“妈妈,我不是故意踢到同学的画板的,因为他说我。”
“我知道子乖,子才不会故意惹妈妈生气,”我在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说:“同学说了子什么了?”
子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着我,说:“他说我没有爸爸,他说我是野孩子。”
我的脸色变了。
这两年,我一直在避免着跟小子提到这个问题,也没有太过直接的拒绝孙一清的帮助,他说的对,孩子的成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他对子的照顾我看在心底,某一方面,也算弥补了子父爱的缺乏,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子,别听你同学胡说,不理他们好不好?”我将子报警,声音温柔的问。
子吸了吸鼻子,说:“妈妈,孙叔叔,到底是不是我的爸爸?”
我低下头看着他,用纸巾给他擦了擦鼻子,声音平静的说:“以前都不会问这些,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子看着我,说:“妈妈,要不,你跟孙叔叔交换戒指吧,他疼子,也会疼妈妈。”
我的手忽然定住,笑了笑,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许管,来,妈妈给你擦一擦裤子。”
“妈妈……你在转移话题……”
“少废话,你同学是不对,但是凡事不能武力解决,待会还要更罗老师道歉。”我瞪了一眼子,却又忍不住笑了。
子撅着嘴巴看着我,举起手,掐着腰,笑着说:“罗老师,孙墨轩知道错了,孙墨轩以后再也不踢滑板了,噢噢噢噢……”
我被子逗笑儿,伸出手,笑着说:“行,就得这样,明天咱们跟老师请假,去镇上玩!”
“那好,我要骑大马!”
“行,拍手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孙墨轩听话!”
晚上,给子洗澡之后,我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夜晚的月色,听着窗外的鸟啼,心里面忽然百感交集。
当初因为一腔怒火不愿服输,手术单都填好交了上去,还是毅然决然的从中逃离,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割舍不掉心里面的惦记。
躲在这里,一躲,就是四年。
当陈年往事被深深的压在心底时,原本以为有些东西已经被流年侵蚀,可是看着子的那张脸,看着那越加明显的轮廓,我才忽然发现,有些人,根本都忘不了。
上个月,终于忍不住给家里打了电话,和父母聊起了当年,他们也十分愧疚,说着不该逼我的那些话,我只是笑了笑,毕竟,最为艰苦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了。
在这与世无争的地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旺季时,忙的手忙脚乱,淡季时,带着子游山玩水,去市区玩耍,一切,说起来,都是那么的安逸。
唯独觉得对不起孩子的就是,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亲口说出他爸爸的名字,不想提,不想说,至少这样,还能告诫自己,我已经忘了、
下午看到子两眼泪汪汪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两周之前,孙一清的确拿出了戒指,可是,我却没有了勇气。
如果当初没有他,我和子,或许早就……这几年来他的付出我都放在眼里,去年子发高烧,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他一路开车,将子送到医院,自己却累垮了。
子的生日,他比我记得更清楚,连我的身份证,都是他帮忙改的,只是希望我们母子,能够过得幸福,过得开心。
可是怎么办,只要一看到子的脸,其他的事情,我就没了心思。
现在子是我最大的希望,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他想要孙一清当他的爸爸,或许,我应该为了他,做出孩子想要的选择。
关于年轻时的那场风花雪月,心痛,思念,都让它,尘封在记忆里吧。
想到这里,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给孙一清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他就已经接听了。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孙一清的声音一如从前,平淡中听不出丝丝的情绪。
“是这样的……”我轻轻地咳了一声,转过身,看着床头上那颗小脑袋,尴尬的问:“明天我和子要去市里面一趟,他挺想见你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周围很静,只能听到几声鸟啼。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吧……”
“只是子想见我吗?”孙一清的声音忽然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十几天了,你就没想见见我?”
孙一清问的霸道,和往常有些不同。
我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瞥了一眼窗外,保持沉默。
四年相处,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何尝不清楚,孙一清说的想见他,又存在着哪些意义。上一次,他将戒指递到我的面前,我也明白,他比我承受的,要多得多。
是我太残忍,也是我太自私,天真的以为,有些时间,兜兜转转,还会回到原地。
只可惜,不大可能了。
吸了一口气,说:“子想见你,我也……挺想见你的。”
“其实,我也想见你们……”孙一清在我的话刚说完,立即开口道:“我马上开车回去,明早我们在游乐园门口见。”
“不用这么着急……”我急忙制止,“休息好在开车,不用急着这一时。”
“不,”孙一清果断的回答我,说:“我现在,非常心急。陈小佳,我想你,也想子。”
我忽然一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电话挂断,心里面,也没有多大的波动。
或许是假装了太久,真的面对时,忽然间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正如当初,在我们母子最为落魄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的出现,安置,我又何尝不知,在这些行为的背后,到底隐藏写什么。
相爱容易,享受不易。岁月赋予了我们更多的是平淡的相守,而不是惊天动地,心跳加速的心动。
想到这里,我毅然决然的删除了手机上那串没有署名的数字,彻底的,删除。
第二天一早,给子吃了早餐,将店内的事情交代妥当之后,就抱着他朝公交站台边上走去,走了一半,子忽然拍了拍我,说:“妈妈,我看到讨厌鬼了。”
我顺着子的眼神看了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那里,脚下站着一个小朋友,正在大哭。
“昨天……就是他说的我。”
原来如此。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包零食,是孙一清给子带的,全部是进口零食。拿到了子手里,说:“你看他都哭了,我们分一个给他,好不好?”
子看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手中的零食,最后,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另外一个孩子收了零食之后就降低了哭声,我和子打了招呼,继续朝站台走去。
子说:“妈妈,要是每天都有人说我,我是不是每天都能去玩?”
小孩子玩心大,我是能理解的,但是小子,我怎么舍得其他人再这么说你?
轻轻地抚摸着子的脑袋,笑了笑,说:“不会的,今天孙叔叔,要陪我们一起玩。”
子和孙一清的关系我是知道的,听说孙一清要过来,一路上都特别的乖,一边唱歌一边跳舞,逗得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一个小时候,车子终于到达了市中心,子伸出手和其他人告别,一边笑一边说:“我是孙墨轩,在阳光幼儿园,有空过来找我玩!”
小大人的摸样,别提多可爱了。
游乐场在市区中部,抱着子我是不去挤公交的,打了车,就奔了过去。
今天是周五,听司机说西街门的位置正在修路,就换了一个方向,谁知路上更堵,子有些烦躁,撅着小嘴不说话,我拿出玩具熊给他,他竟然来了一句:“那都是小班的小不点玩的,我不要。”
子入学考试满分,直接上了大班,他一直以此为荣。
我无奈的摇摇头,抬起头看着窗外,忽然一愣,顿时惊住了。
视线触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急忙转过脸,转过身子,朝司机大喊:“师傅,能掉头吗?我现在不过去了,能不能……”
“哎呦喂,大姐,别开玩笑了,这里赌的那么厉害,哪里能掉头啊?”
我紧张的抓紧包包,看了一眼子,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慌张,问:“妈妈,你怎么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车窗上就响起了剧烈的声音:“开门,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