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人被外面闹哄哄的动静惊醒。
“我就说了里面有鬼!昨天这么大的火,说灭就灭了!”
“就是,大家伙都看到了,大师,您必须得除了他,不然我们无法心安啊!”
“还有那个和尚,他们也是一伙的!”
“那个女鬼就是个万人骑的贱——嗷!”
他像是被猛地扇了一巴掌似的,脸颊高高肿起了一块,几颗混着血的牙齿滚落。
“闭嘴。”
清清冷冷的斥责响起,容华双眉微皱,周身升起威压。
太吵了。
容华百无聊赖地想,目光在落到一人身上时,表情微怔。
“禅师......”
他看着那飒飒而立的老和尚,终于露出了点别的表情。
“无尘,你如今可净心了?”老和尚微笑地看着他。
在那洞若观火,仿佛知晓一切的目光中,容华喉结滚动,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做出了选择,那从现在起,你我便是敌人了。”
禅师双掌合十,慈悲低语:“阿弥陀佛。”
他背后居然出现了虚空的金色佛身,佛眼低垂,巨大的佛手向他压来!
容华眼皮一跳,立刻运法抵挡。
一座八瓣雪莲缓缓出现,每一瓣都蕴含着他的心法,容华身上结了一层薄霜,他长发飞舞,绣着莲花纹样的大袖鼓荡,双掌向上一拍!
属于和尚的情绪袭来,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几乎要将他撕成两瓣。
容华:“叫我来寻找尘缘的是禅师你,又为何偏偏与我作对?!”
禅师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是他生命中着墨的一笔,被他背叛,让他无比难受。
......心魔也太不讲理了,设计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逼他必须要做出抉择吗?
容华突然想起,第一世似乎也有类似的剧情,那个时候他......他在仙界和她之间,选择了仙界。
禅师游刃有余,甚至乐呵呵笑道:“贫僧劝你下山,此为因。你找到了自己的缘,此为果。因果一了,贫僧此番,只为除魔。”
牙齿紧咬,容华表情冷漠,也不再手下留情:“想除她,就先从本尊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受够了被人操控的日子——难道连区区一个心魔,他都无法决定去留吗!
“十八罗汉!”
禅师一声高喝,只见十八个身涂金粉,赤裸上身的男人蹦了出来,齐刷刷冲宅内冲去。
容华瞪大双眼:“你们敢!”
一叶莲花飞起,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朝几人紧追而去。
“你的对手是我。”
禅师呵呵一笑,半空金身骤然放大数倍,而他闭起双眸,空中的佛眼却缓缓睁开!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容华,你着相了。”
他的声音朗若玄钟,连空气都隐隐共振,散开一圈圈无声的波纹。
“姻缘还是孽缘,皆在你一念之差。只可惜你犹豫不决,始终无法勘破,棋差一招,不是贫僧的对手。”
禅师摇摇头,半空中的佛手将容华捉起,托在空中。
“啊——!”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容华心里一紧:“朱珠!”
他在半空中,却如何也无法突破佛手的束缚,只见鬼宅阴气阵阵,无数藤蔓和花朵狂长飞舞,裂开石榴似的豁口,露出一排排森森牙齿。
饶是如此,朱珠仍然被他们拖至院中,她努力用袖子遮挡烈日,却仍旧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容华急声厉喝:“放开她,她是无辜的!”
乱花飞舞,潇潇落叶铺了满地,十八罗汉的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明是艳阳天,容华却像是掉进了冰窟里,满心寒凉。
喃喃诵佛声传来,一些躲藏在家中的居民也大胆地走出来观望。
他们聚在门口,像是一堆再渺小不过的蚂蚁,可声音又如此浩大,声声入耳。
“女鬼原来就长这种模样?”
“果真是个狐媚子,我家铁柱就是被她害死的!”
“赵员外真是倒霉,据说这女人生前是个新媳妇,水性杨花,不知道跟多少男人搞在一起,被其中一个姘头害死的,死后还继续乱搞。”
“破鞋一个,呸,晦气!赵员外一家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女人!”
“那个长头发的男人也是她姘头吧?听说之前是个和尚,现在也被狐媚子迷惑了心智,真是害人不浅!”
“闭嘴!被本尊闭嘴!”
容华目疵欲裂,朱珠的身影已经淡到肉眼无法捕捉,他能察觉到,她真的在消散!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他的心魔吗?
她为何......她怎么会死、会消失?
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容华指间颤抖着,嘈杂的恶语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挤爆,而他居然毫无办法。
他没能履行承诺。
他再一次,被他人主宰了命运的轨迹。
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再无一丝痕迹。
而从始至终,他没能和她说一句话,她也一次没有向他求救。
无数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时而是她踏破九霄,坚定地看着他;
时而是她静静躺在漆木棺材里,颈上有一条深深的青痕;
时而是她揪着他的狐耳,含笑抚摸,答应了他的求婚;
时而是她从背后抱着他,妩媚多情地叫他,小和尚。
她有无数种模样,可每一个都是她。
爱恨嗔痴,七情六欲,皆因她而起。
容华喉头腥甜,一口心头血溅落在皎白如月的衣襟上,他发出嘶哑低笑。
法力高强如何?比肩神祗又如何?
他追求无情上法,修大道,断情根,那唯一的魔障令他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可也令他爱欲横生,体味不一样的滋味。
或许不仅是容烨和和尚爱她,他也......
他垂眸,眼角划过一滴泪痕。
霎时间,容华额心血光一闪,宽阔眉宇间朱砂陡生,如同一粒嵌在额间的血珠,红得妖冶夺人。
他勘破情劫了。
原本停滞的功法如同源源不断的大海,浩瀚无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容华索然无味地抬手一挥,禅师和十八罗汉以及半空中的金身佛影顿时化为泡沫,地上方才还在骂他是个妖僧的众人此刻却纷纷跪拜他,口呼仙人。
容华双目无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去死。”
生命之中,或如泰山鸿毛、神龟蚍蜉,但与他而言,寂灭皆如泡沫破裂,微不可察的,“啵”的一声。
他飞身而去,停在赵家新宅前。
一身富贵,面容慈祥的老者正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那女鬼竟如此厉害,我几番请人都奈何不得,乖儿,若她执意要害你,可如何是好?”
“爹说的不错,这些符咒只能保我一时,要解决源头,还是在那女人身上。”
几日不见,赵公子更瘦了,沙哑粗粝的声音听着阴狠恐怖,他咬牙道:“不就是玩玩她,居然如此烈性,死后都不让人安生!
爹,这次一定要重金请一个靠谱的天师,我要杀了她,将她挫骨扬灰,无法投胎!”
“挫骨扬灰?”
一道清冷玄奥的嗓音飘然落入耳中,如同吸了一大把薄荷叶,让人神清气爽。
赵员外:“谁?谁在那!”
容华穿过墙壁,停在目瞪口呆的父子俩面前,俊颜没什么表情。
他缓缓摩挲着指尖:“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随后,抬起玉竹似的长指,轻轻巧巧,点在赵员外额前。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