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里,只有魏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呼——吸——呼——吸,如同在拉风箱,那双手在她颈上掐紧又松开,贴着颈动脉的指尖发着抖,昭示主人的心烦意乱。
朱珠觉得,自己哪怕睡得像头猪,也该在这不轻不重的折腾中惊醒了。
魏恬死死抿着唇,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定了定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分开腿跪立在朱珠身上,五指慢慢收拢。
黑暗中,手背附上了温热的东西。
女帝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眸比夜色更深更浓,仿佛化不开的墨,蕴藏着万顷沉默。
魏恬惊得一颤,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腔勇气全都泄了个空。
朱珠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不同于魏恬的心软,她下手极为狠辣,魏恬感觉自己的喉结都要被捏碎了,空气一点点被从肺部挤出,他嘶哑着嗓音:“陛下——”
弑君已是死路一条,无论是他,还说魏家。
自己的一丝怜悯与不忍,竟成了家族的催命符。
——现在他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然,喉口的力道松了些,朱珠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右手,指尖划过一道蜿蜒的伤疤时,明显感到对方禁不住向后退缩了一下。
她强硬地拖过那只手摩挲着,口中溢出轻笑。
“因为这只手,恨朕?”
同样的话,一天之内说了两遍,只不过听者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魏恬不肯出声,将自己残废的右手暴露在她的目光下,与他而言,是一种羞辱。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是输了,是他技不如人。
魏恬用力将手抽了回去,不说话。
朱珠又托着腮:“那是因为朕削了你母亲的官职,恨朕?”
......其实,也不是。
魏恬知道,他和母亲的所作所为,叫造反。
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陛下只是革了母亲的职,实际上已经算仁慈了。
想着想着,连自己也不禁迷茫起来:那他这些年,究竟在恨什么呢?
朱珠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曲起一条腿,懒懒向后一靠:“不是恨朕恨得想杀了朕吗?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想泄气,现在就可以动手。”
感受到黑暗中,魏恬惊疑的表情,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语气中带着诱哄之意:
“朕若活着,定会治你们魏家的罪。但朕若死了,琼章说不定会看在你替她解决了朕这个心腹大患的事上,放你们一马。”
低低的声线钻进脑子里,好似一根绳,挑动着他的神经。
“动手吧。”
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两只恶魔在打架,一只说别信她,另一只说试试吧,反正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然而......然而......
魏恬最终没有动,他垂着颈子,像是接受了这个命运。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朱珠默默在怀疑名单里划掉魏恬的名字——他不可能是凶手。
第二日朱珠去上朝前,魏恬半跪着给她整理衣物。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难免笨手笨脚,不是系错了条带,就是戴反了朝珠。
一旁侍候的宫人小心觑着他们的相处,本该是郎情妾意的一幕,硬生生品出了一丝生离死别的滋味。
看着怪瘆人的。
魏恬确实是抱着被杀头的信念伺候她,一脸的愁云惨淡,而朱珠看着他担惊受怕的模样,抿了抿唇,故意吓唬他。
“要不要朕替你宣魏氏进宫?”
魏恬摇摇头:“不孝子无颜再见母父,只求陛下看在臣妾昨晚表现的份上,给臣妾母族一个痛快。”
偷听的宫人顿时魂飞魄散:这这这,难不成魏公子没将陛下伺候爽利,陛下一怒之下竟要砍头不成?
当陛下后妃居然如此危险?!!
魏恬沉浸在痛苦与悲伤中,无法判断她调笑的语气,跪在地上给朱珠用心磕了个头,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语气哀诉。
“臣妾,恭送陛下。”
朱珠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朝上,朱珠有意无意地与付卿卿对视,突然发现对方之前看似毫无反应,但实则每次触及她的目光,唇畔噙着的笑容就会加深。
只不过这点变化,若不是朱珠时刻注意她的反应,还真发现不了。
或许是有赖于这部小说的设定,大部分重心展开都在“七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上,朝堂党争、民生水利等方面的政令高效完整,基本无需朱珠再操心什么。
有了在明月和顾青岩那里蹭来的资料,再加上她短暂的昏君经验,治国上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碍事的琼章走了之后,朱珠看着臣子们的眼神都和善了几分。
——只是,仍然有那么几个爱蹦达的蠢货。
元尚书出列,先是花式吹了一通马屁,提了几个三岁小儿都能懂的问题请朱珠决策,随后,开始进入正题。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也该考虑子嗣之事了。”
她摇头晃脑,平庸的脸上堆着滑稽的谄笑,“吾儿不才,无论容貌才学亦是上乘,想必与陛下结合剩下的皇长女,定然是人中龙凤!”
有她开口,其他人无论是否这样想,都跟了个风。
“是啊陛下,开枝散叶乃皇家大事。”
“多子多孙,福寿绵延,国运兴隆,皆系于此啊陛下!”
......
果然无论是男子为尊亦或女子为尊,现代还是古代,都躲不开催生这件大事。
朱珠冲着付卿卿眨眨眼睛:“爱卿怎么说?”
“陛下的后宫,臣如何有资格置喙?”付卿卿慢吞吞地一拱手,转身冲着同僚们道,
“诸位乃国之栋梁,怎能像怨夫般操心陛下的家长里短呢?这岂不是在向陛下说明,你们的心思没放在如何做事,而是放在了陛下的肚皮上?”
话到最后,语气上扬,无端的有些凌厉。
一帮碎嘴子们都被挤兑得不敢言语,付卿卿这才转身,偷偷朝朱珠眨了眨眼。
朱珠莞尔。
下朝后,两人默契地共同往宫内走去,付卿卿稍微落后朱珠半步,和煦而温吞的语气亦如春日暖阳,让人生不起戒备。
“臣以为,陛下不必这么快考虑子嗣问题。”
她看着朱珠的侧颜,向来如同老僧入定般平静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调侃的表情。
“陛下还记得儿时和臣的承诺吗?臣的孩子也要给皇长女当伴读。
如今臣尚未娶夫,伴读自然也没有着落,陛下不如再宽限臣一段时日?”
朱珠转头,定定地看向那雾霭横生的瞳孔,笑了:“朕何时与你有这个约定?”
“......”付卿卿也跟着笑了起来,“开个玩笑,陛下记性真好。”
朱珠笼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了掐指尖,心底陡然生出一点寒意。
付卿卿起疑了——她在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