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走走吗?”顾霆焱短暂争取到身体控制权,向朱珠发出了邀请。
他们走出洞穴,平安正叼着一只活耗子,戏弄似的甩来甩去。
一想到明天之后就看不到小豹子,直播间一阵不舍:毕竟谁不喜欢小猫咪呢?
听到脚步声,平安先是弓起背,又嗅到熟悉的味道,炸蓬蓬的豹毛放松下来,殷勤地叼着耗子吐在朱珠脚边,尾巴愉悦地拍打着地面。
朱珠笑眯眯地揉了一把豹子头,从热烘烘的小脑袋一口气撸到油光水滑的尾巴,豹尾松松卷起,圈着她的手腕。
顾霆焱问:“舍不得?”
朱珠蹲着,亲热地同小豹子做游戏,语气却甚是冷静:“有什么舍不得的?它属于这里。”
顾霆焱捏了捏手指:“......那我呢?”
他问:“如果我失败了,消失了,你会不会想起我?”
她跟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她好得让他想占有她、拼尽全力地争取她。
但顾霆焱感觉得到,顾霆炎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毫不留情地吞并了顾霆燚的大部分能量,冷酷地让他心寒,让他忍不住会想,他真的能照顾好她吗?
他没有忘记,在“朱殊”第一次出现后,顾霆炎去剧组探班,看向她时那充满掠夺性的眼神。
他对自己说,他要娶她。
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水到渠成,而是“合适”与“安全”。
他相信顾霆炎对她是真心的,但这颗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呢?
哪怕是为了她,他也不会放弃!
但是......贪婪如他,还是想要一句肯定的答复,哪怕是一个眼神,如果能听到的话,哪怕死在此刻,他也没有怨言了吧......
顾霆焱听到她清晰、缓慢而冷淡的答案,两个字,重若千斤:“不会。”
朱珠看着他。
这个初见时桀骜不驯、一口一个“老子”的男人此刻却化身为绕指柔,漆黑深邃的眼里满是内疚的情谊。
尽管他是暴力的人格,但某种程度上,他的心肠比顾霆炎更软些。
——这不,他现在还因为她给他的那碗致幻的米粥而造成的伤害内疚不已,即使被一次次拒绝、推开,也只会用留恋的、湿漉漉的目光看着她。
他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主人顾霆燚不再需要他后,依旧会不计前嫌的,厚着脸皮凑上去,摇尾巴。
那不被需要、不被选择的命运像是刻在他身上的诅咒,强悍而自信的外表下,是一颗纤弱而敏感的、渴望爱的内心。
她“朱殊”的伪装反而误打误撞撬动了这坚硬的心壁,被他当成一片温柔的飞絮,捂在了自己的心尖尖上。
可惜顾霆焱不知道,那不是什么飞絮,而是一片雪,任他怎样暖化,终究会再一次,烟消云散。
顾霆焱垂下眼睛,道:“不早了,回去吧。”
第三天晨,闷雷滚滚。
紫色的雷霆蕴藏在铅灰色的云层后面,时不时撕裂天空,将整座岛都震得簌簌发抖。
朱珠四人留在洞穴里,将无人机的电池拆下来充到了手机上。
熟悉的直播间重新打开,所有弹幕被清屏,只有带着金v的救援人员的一条条指示。
“三十分钟后,会有两架直升机来接你们,时间紧促,请务必按时到达指定坐标。”
雨林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连一声虫鸣也听不见,在遮天蔽日的深绿色树冠下,动物们瑟瑟发抖,等待着天空的怒吼。
“轰隆!”
又是一声闪电炸响,他们洞穴前的一颗百年巨木直接被劈成焦黑,树冠燃火,染红了眼球。
一声声急促的闪电下,心跳鼓噪不止,一下下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耳膜被震得发疼,直播间视频也时不时黑屏,像是下一秒就会坏掉一般。
恐惧弥漫,一种没有来的紧张紧紧揪着众人的心脏。
池野将高烧不退的盛淮安绑在身上,心跳几乎堵到嗓子眼,压得他想吐。
顾霆焱抱着朱珠,双手捂着她的耳朵,只有那一声声震着她的皮肤发麻。
噗通——噗通——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热情依旧、细心依旧,锲而不舍地想要融化她这片坚冰。
“等回去后......”顾霆焱低头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心尖滚烫火热,将那一句话煨着,趁着雷声绵绵道出。
“我们从头来过。”
等回去后、等我战胜顾霆炎,我们就从头来过,就像两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我庆祝你电影冲冠,捧着花对你说,小姐,我是你的影迷。
那些身不由己的伤害,我们当作从未发生过,好不好?
“什么?”朱珠困惑地看着他微动的嘴唇,想要拿开他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没什么,”顾霆焱结结实实地捂着她,望向洞外,“没什么。”
暴雨如约而至。
三年难遇的特大暴雨像是以天为桶,兜头浇下,那丛丛燃烧的树木被一瞬扑灭,连轻烟都没留下。
唰唰,唰唰——
巨大的水声从山上灌下,瀑布一般流淌在各处低洼,洞口的藤蔓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朵朵残花混合着泥土被冲刷殆尽。
池野咬着牙,声音发抖,想说一句玩笑话活跃气氛:“这是要山洪吗?”
朱珠和顾霆焱却没吭声。
岛西北高东南低,比起岛,更像一个坡度极缓的小丘,而他们,正处于“半山腰”的位置。
一旦上游的巨木断裂,被雨水冲刷至下游,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默不作声地披雨衣、穿雨靴、扎进袖口。
池野拿了一根折叠棍、顾霆焱给朱珠戴上兜帽、朱珠把喂了一点木菊花、此刻正酣睡的平安放在洞穴最干燥处。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
洞外一片泥泞,被冲刷下来的土层陷到脚踝处,令人寸步难行。
时不时被风雨抽打在脸上的树枝、从树冠上砸下的野果、不明深浅的水坑......
他们磕磕绊绊,总算提前十分钟到达了坐标点,而此刻,暴雨转小,淅淅沥沥地滴下,天空渐渐露出青白的底色。
站在岛的边缘,朱珠眼尖地看到下游处有人披着鲜红雨衣,正怒气冲冲向他们跑来。
是齐衡!
与此同时,远处乌云散去的天空上,传来的螺旋桨的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连指尖都因为激动而发麻,顾霆焱握着她的手力道加重,转头道:“你先上去,我最后。”
两架直升梯被远远抛下,救生员身上绑着带子,滑降到最下方,急迫道:“手给我!”
朱珠毫不犹豫地松开顾霆焱的手,用力一蹬,攀上了软梯!
随后是池野和盛淮安。
他背着盛淮安,本就行动不快,可偏偏齐衡面目狰狞地从冲上来,嘴里叫着什么“你骗我”,一边迅速抓住软梯,爬了上去。
第一架直升机载着两人上升,第二架靠近了崖边,冒着风险又迫降了些,烈烈风刃割得他们脸颊生疼。
巨大的螺旋桨噪音下,救生员大声嘶吼:“快——来!飓风——”
此时池野正背着盛淮安爬到中段,指尖刚触到救生员的手,就感到一股大力晃动,直升机陡然转了个弯,飞高了。
顾霆炎还在下面!
池野破口大骂:“他妈还有人呢!等等!”
驾驶员也回骂道:“等不了了!飓风转向了!现在不走,我们都要被撕成碎片!”
朱珠隔着舱门,望向悬崖边,那个孤零零的红色身影。
从上空看来,四面八方的怒涛都在汹涌地上扑,浩瀚的海面上,巨大的岛屿像是一座飘摇的孤舟,舟心处有一粒红色的影子,在晃晃悠悠的玻璃外,远了,小了。
直至消失不见。
朱珠捂着脸,嘴角弯起,从喉咙间发出低低的,悲恸的哀泣。
——这回还真是,命运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