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又是一片迷蒙的云雾, 没有开始,也找不到尽头。
夏歌站在原地,遥望着漫无尽头的云海,怔怔出神。
楚衣的银蝶飞起,虽然她看不见夏歌, 但是她能感觉到身下这个人, 明明身体在这里, 灵魂却已不知在何方。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这个人, 随时都可能会走,随时可以丢下一切离开,没有任何留恋。
……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像风一样, 摸不着, 抓不住。
却又那么温柔。
“风会痛吗?”楚衣想, “如果风觉痛了,那么,会不会稍微停下来呢?”
——我那么喜欢你。
你却可以弃如敝履。
风会不会痛, 楚衣不知道。但是楚衣知道。
风要是走了, 她会痛。
夏歌不知道楚衣的想法, 她站在原地, 幻境消失, 她的神思却又回到了那个在雨神庙的雨夜。
雨神庙。
那是豆豆死后, 她离开楠明村, 一路流浪潦倒中, 无数栖息地的其中之一而已。
那时候,她背负着豆豆的命和活下去的承诺,麻木又痛苦的活着。
觉得,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她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别饶信仰,也不想变成任何饶信仰。
夏无吟就是夏无吟。
狼狈的,不安的,痛苦的,努力活下去的夏无吟而已。
灰暗的流浪时光,被人白眼,厌弃,狼狈不堪,与狗抢食,被咬的遍体鳞伤,发烧,疼痛,迷迷蒙蒙觉得自己要死了,却又顽强的,狼狈的活了下来。
其实她本不用活得那么痛苦,那么累的。也许她可以替人打打工,做做活,可以有一份养活自己的钱,她有胳膊有腿,也不傻,完全可以生活的很体面。
但是,那样,会做噩梦。
只有痛一点,苦一点,疲惫一点,狼狈一点,不堪一点。
她才不会想起那个叫豆豆的孩子,为她失去的眼睛,还有命。
凭什么豆豆为她死的那么痛苦,她却可以活得那么快乐?
凭什么?!
豆豆的魂灵,会安息吗?
不会吧。
——所以,她不能,也不可以。
可以活下去。
每一,每一分,每一秒。
无论如何,请再痛一点。
她可以承受。
“……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吗?”
稀里哗啦的雨瓢泼而下。
那个时候,她蹲在雨神庙的屋檐下,望着汇聚而下的水流,有些恍惚的想,“没有的话,马克思也行的,恩格斯也无所谓……”
乌云密布,十里不见光。
“请告诉我,活下去,为什么会这么累……”
她看不见光了。
自己选的路,越走越黑,应该怎么办?
夏歌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那么孤独。
那么无助。
谁能救救她?谁能给再她一点希望?
神明的话,可以吗?
灰暗的世界,不见温暖,也没有方向,只有漫无边际的孤独。
好累,真的好累。
她跌进了庙里,抬头仰望着斑驳的,无人问津的神明。
被遗忘的神明,住着漏雨的破庙,就像被遗忘的自己。
哗啦啦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窟窿流下来,雨神却仍在微笑。
夏歌想,被世人遗忘,雨神难道不会难过吗?
神像只会微笑。
又或者,这场大雨,才是神明的泪水?
夏歌忽然就不懂了。
可是她也没有力气去思考了,最后慢慢的爬到供桌下,那里是最干燥的地方。
有雨水落在神像上,滴答滴答,伴着窗外暴雨的节奏,像是一首安眠曲。
那,她做了一个梦。
豆豆亲吻着她的额头,眉眼温柔。
“……好好活下去。”
直到梦境醒来,她看到聊,是一桌的贡品,还有雨神慈悲的眉眼。
仿佛来自于神明的恩赐。
“好好……活下去。”
她喃喃自语,随后,在雨神脚下嚎啕大哭,像个真正的,受了大委屈的孩子。
好苦啊。
好累啊。
可是哭完过后。
太阳出来了。
新的一,还是开始了。
“……不会比这再糟糕了。”夏歌哽咽着,“不会比这再苦了。”
“我会走下去。”
“夏无吟……不会再哭了。”
如果豆豆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那么雨神庙那一晚,就给了她夏歌,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往前的勇气。
过了一会儿。
夏歌哭完,擦擦泪,咽了咽口水,缓了一会儿。
“不问自取是为偷。”夏歌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睛,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拜神的样子,“贼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就是比您还穷的意思。”
“现在您的贡品我都偷走了。”
“它们现在是我的。”
她伸手拿了三个馒头,再拜,“好了,现在除了这仨馒头,剩下都是贼我给您的贡品啦。”
借花献佛的理所当然,也是太过没皮没脸。
夏歌出了雨神庙,咬了一口馒头,很甜软。
雨水过后,水木一片清新,几朵不知名的粉色花儿在雨后灿烂的绽放。
夏歌顿了顿,伸手摘了三朵,然后回了庙,放到了被她拿走的馒头盘子上。
馒头摆了六个,被她拿走了三个,她把馒头摆了一个塔的造型,然后把三朵花儿放到了馒头一边。
雪白的馒头摞得好看,浅粉色,沾染着露水的花儿也绽放的灿烂。
头顶的雨神披蓑戴斗,眉眼慈悲,唇边微笑浅浅。
“……谢谢您。”
夏歌最后拜了一下,声音低低的,“贼送您一桌贡品。”
“夏无吟穷,就送您三朵花儿吧。”
谢谢您。
至少让她知道。
未来,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梦里豆豆的呢喃言犹在耳。
——“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很容易,好好活下去,却很难。
可是……如果是豆豆的,那么她会努力。
努力让自己,忘却那种痛苦,努力让自己,看见希望。
夏无吟抬起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您不是被遗忘的神明。”
至少,我会永远记得您。
离开雨神庙的时候,风光霁月,游子低吟,一派阳光盛景。
夏歌喃喃,“豆豆……”
虽然有些迟了。
但如果你还活着。
夏歌低声道。
“我来做你的眼睛。”
来好好的,看这个世界。
夏歌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依然如故,乞讨,跟人抢饭,还是狼狈不堪。
只是心中有了希望。
眼里,也是有了微光。
流滥日子挺苦,夏歌途经了一个镇,镇子挺繁华。
夏歌乞讨来了一个包子。
食物来之不易,肚子很饿,夏歌本来也没想矫情,本来打算赶紧啃了了事。
但是,咬不下去。
她蹲在巷口,怔怔的对着包子出了神。
雪白的包子,有八个包子褶。
……染血的包子。
还有豆豆。
有点下不了口。
正出着神,手中忽然一空,一道黑影闪过,等夏歌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包子早就变成了镜花水月。
掌心空空如也。
这种情况……俗称,被抢了。
“?!”
咕噜噜的肚子提醒她该进食了,偷包子的贼却溜的贼快——
虽然包子很难下口,但这也不意味着要被人抢啊!
“你给我站住!”
贼没跑远,夏歌拔腿就追。
熙攘的镇一下多了两道你追我赶的影子,夏歌跑的不快,没怎么吃好饭的身体又有点虚弱,一眨眼那贼就没了影子。
虽然没赶上,但夏歌眼尖,看清楚了他穿着脏兮兮的黑色衣服,一米五六的样子,长相有点看不清……
“……靠。”
夏歌喘口气,擦了擦汗,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拐到了一个陌生的巷口。
不过……反正她去哪里,哪里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讨来包子就吃嘛,矫情矫情,矫情个屁。
现在包子被抢了,连矫情的余地都没了。
夏歌有些郁闷的蹲了一会儿,半晌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她扶着墙站起来,怀着“也许能找到那贼”的一线希望,顺着之前那贼走过的路走了一会儿,一拐弯,就看见了蹲在地上,穿着脏兮兮黑衣服,捧着包子发呆的少年。
卧槽!?
雨神在上,苍有眼啊!
夏歌眼睛一瞪,整个人朝着那少年就扑了上去,对着脸上去就是一拳——
“呔!臭不要脸!还我包子!!”
“嘭!”
好不容易学着老乞丐的话,学着乞儿卖笑讨来一个包子的叶泽少爷,一抬头就被人揍了一拳,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就一空,包子没了。
对面一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乞丐揍完他还不罢休,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揪着他衣领,一脸狰狞,“臭贼,居然敢抢我包子,今大爷就来教你做人!”
谁抢你包子了!?
——你他妈抢我包子你还要教我做人?!
泥菩萨也得发火,即使流浪了很久,整饿肚子的叶泽少爷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陡然憋了一股阴火,“你谁啊?!他妈把包子还给我!”
夏歌被抢了包子,本来就一肚子气,早就想打人了,眼见眼前这子偷了她包子还不认,阴森森笑了,“你的?你还有脸是你的?这是我的!!八个包子褶!我数的清清楚楚——行,你你的,你喊它它应吗?”
叶泽气炸:“八个包子褶就是你的?!底下那么多八个褶子的包子都是你的?!你他妈喊它它也不应啊!”
夏歌干脆利落的咬了一口,拿着缺了口的包子耻高气扬,厚颜无耻道,“现在应了!”
就是要气死这包子贼!
叶泽眼看自己辛苦了一的成果被这臭子糟蹋了,眼陡然红了起来,上去就是一下老拳,“混蛋啊你!”
夏歌气笑了。
抢包子,居然还有理打人了?!
老子这包子不要了也得好好教你做人!